鶯鶯傳

姀錫

歷史軍事

“姑娘醒了麽?”
千澤湖上,煙水空蒙,霧靄蒼茫。
兩岸青山在朦朧浩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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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鶯鶯傳 by 姀錫

2024-10-16 20:38

  跨入屋內, 藥味更濃,隱隱有些刺鼻,非壹日之積累, 而?是長年累月積累而?成?, 散發著壹股腐朽雕零的氣息。
  入目所及之處,屋內素雅, 綴以不少鮮花綠植, 試圖遮掩屋內的藥味,卻分明效果甚微。
  “柳姑娘稍等片刻。”
  春眠領柳鶯鶯進門後,便繞過?屏風進了裏頭內間, 不多?時,裏側傳來壹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夾雜著壹抹虛弱低問和幾聲低咳,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便見春眠的聲音再度傳了來道:“太太, 人已在外頭候著了。”
  壹陣忙碌後,終見屏風後暗影浮動?, 隨即車輪滾動?的聲音緩緩傳響, 再壹擡眼,便見春眠推著壹副輪椅緩緩而?來。
  輪椅上坐著位虛弱無力的女子,看著十分年輕,不過?二十五六歲上下,相貌……或者說壹眼甚至辨不清相貌, 因為入目之處, 引入眼簾的赫然是壹張慘敗如紙的面容, 眼窩凹陷,連唇色都壹片蒼白, 整個人輕薄如紙,輕飄飄的,已無幾兩好肉了。
  猛地壹眼看去,令人心下壹跳,壓根顧不上對方容顏。
  猛地看到輪椅上之人,柳鶯鶯的心驟然壹驚。
  畢竟上回在壽安堂時,雖隔得?遠不曾瞧見具體面容,可那孟氏還能出入自由,不想,不過?壹個多?月的功夫,竟病成?這個樣子了,坐輪椅,代表怕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怪道上回沈鈺嚷嚷著,他娘快要死了。
  這是壹副將死之人的腐敗之相,柳鶯鶯當年在萬花樓時,樓裏有姑娘染了花柳病,拖到臨死前正是這般瘦骨嶙峋。
  沒想到孟氏早已入膏肓了。
  再看壹眼細細看去時,才?見對方五官淺淡,非美艷之姿,是清秀小巧掛的,在姿容上,確實無法與那位沈五爺相提並論。
  而?柳鶯鶯在看向?孟氏時,孟氏自從屏風後出來後,壹雙枯黃的眼也徑直精準無誤的遠遠投射在了柳鶯鶯臉上。
  四目相對時,柳鶯鶯明顯感?受到對方神色壹怔。
  只見對方直楞楞的盯著她看著,渾濁的雙目裏有種近乎執拗的偏執,壹直到輪椅推到了柳鶯鶯跟前,對方依然壹聲未吭聲,依然壹動?不動?的靜靜盯著她。
  被個將死之人這般死死盯著,不知為何,柳鶯鶯細腕上漸漸冒了壹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片刻後,只主動?朝著對方福了福身子道:“鶯兒見過?五夫人,夫人萬安。”
  柳鶯鶯此話?壹出,卻見對方依然壹動?不動?的盯著她,蒼白虛弱的面容上無壹絲神色,淺淡清秀的面容上透著股子淡淡的頑固,直到盯著盯著,對方蒼白的臉面上驟然浮現壹抹脹紅色,而?後捂住胸口猛烈壹咳,瞬間壹口暗黑色的鮮紅直接朝著前方噴湧而?去。
  鮮血噴灑到了柳鶯鶯腳邊,有幾縷飛濺到了柳鶯鶯的裙擺上,柳鶯鶯立馬嚇了壹大跳,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避幾步,卻在擡腳地那壹瞬間,生生止住了,再壹擡眼,便見孟氏捂住胸口,劇烈咳嗽了起來,聲聲猛烈,仿佛要將整個腸肺都給咳出來,卻依然擡起了臉來,遠遠盯著她看著,嘴角帶血,許久許久不曾收回目光。
  那個場面,莫名詭異。
  柳鶯鶯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壹瞬間蔓延全身。
  頃刻間,屋外的婢女聞聲而?動?,全部爭先?恐後的湧了進來,拍背的拍背,取水的取水,收拾的收拾,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全部圍著孟氏鞍前馬後,柳鶯鶯很快被擠到了角落裏。
  壹陣忙碌後,直到丫鬟們漸漸退散去,屋子裏復又恢復了原先?的寧靜,好似方才?的壹切不過?是壹場錯覺。
  “可是嚇著妳呢?”
  這時,對面病弱之人緩緩開了口。
  柳鶯鶯壹擡眼,便見孟氏微微喘息著,原本直起的身子慢慢倒在了輪椅上,再沒了壹絲力氣,卻陡然間發笑了壹下,盯著柳鶯鶯笑著問著。
  聲音有些虛弱無力,像是從遙遠的天際飄來的似的,落入柳鶯鶯耳朵裏,極不真實。
  柳鶯鶯壹楞,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
  孟氏強自笑了笑,而?後沖她道:“坐。”
  柳鶯鶯依言在交椅上落座,壹擡眼,便又見孟氏雙目緊緊盯著她無聲看著,將她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細細打量了幾遭,許久許久,終是繼續開口道:“年輕可真好,我當年來沈家時也是妳這個年歲,聽說妳馬上就要及笄了?”
  孟氏喃喃發問著,卻不待柳鶯鶯回話?,便又見她繼續自說自話?道:“我當年也是在及笄後嫁給老爺的,沒想到壹晃這麽多?年過?去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孟氏喃喃說著,說話?間,間雜著幾聲咳嗽聲。
  話?壹落,見柳鶯鶯不言不語,忽而?道:“妳怎麽不說話?……”
  柳鶯鶯蠕動?了下唇角,正要開口,便又見孟氏忽而?想起了什麽似的,直接打斷了柳鶯鶯的話?語,繼續問道:“聽說妳還會鳧水?”
  孟氏的聲音溫溫柔柔,虛弱無力,像是在自說自話?,又像是在跟柳鶯鶯嘮家常般,頓了頓,又笑著道:“我歷來欽佩會鳧水之人,妳可知為何?因為當年我落水後,正是被老爺親自救起來的。”
  說到老爺,孟氏蒼白虛弱的臉上仿佛浮現出了壹抹淡淡的緋色,那雙枯黃的雙眼提到這二字之時,仿佛清亮了不少。
  “那是在壹個刺骨的冬日,月湖湖面結了壹層厚厚的冰,我不慎滑倒落入湖中?,那日的水可真涼啊,嚴寒刺骨,凍得?我瑟瑟發抖,我本以為我那日定?要被淹死了,被凍死了,可這個時候老爺出現了……咳咳咳……”
  孟氏眼神溫柔的說著,瘦骨嶙峋的臉面上透著壹絲追憶和幸福,只是說著說著便又承受不住,繼續咳嗽了起來。
  春眠立馬湊上去拍她的背,又餵水擦拭,孟氏緩了緩後,看向?對面柳鶯鶯再次問道:“妳為何不說話??”
  柳鶯鶯確定?這次對方是想讓她說話?了,想了想,勾了勾唇道:“夫人與五老爺真是……天作之合。”
  孟氏聞言頓時滿意的笑了,只是笑著笑著,那瘦骨嶙峋的面容上竟有片刻扭曲,而?後又擡眼將視線落在了柳鶯鶯身上,將她定?定?打量著,忽而?冷不丁開口道:“妳比畫像上更美,美到連我見了都挪不開眼,難怪自老爺見了妳後便壹直失魂落魄——”
  孟氏驟然如是說著。
  柳鶯鶯聞言嘴角輕輕壹抿,正要說話?,卻見孟氏這時用力的喘息了壹下,而?後提了提氣道:“妳不必擔心,我不是為了譴責妳而?將妳差喚過?來的,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當年我第壹次見到老爺時亦是當場迷了眼。”
  “說來不怕妳笑話?,我當年第壹次見到老爺時便覺得?這輩子定?會嫁給老爺,雖然我家世尋常,姿色平平,可到底得?了老天眷顧,當真讓我如願嫁給老爺了。”
  “老天待我不薄——”
  孟氏娓娓道來著。
  柔柔笑著說著。
  她好似許久許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說壹句話?喘三喘,卻又興致大好,壹直絮絮叨叨,家長裏短的。
  最終,話?壹落,視線壹擡再度落在了柳鶯鶯面上,定?定?看著,驟然開口道:“雖然我們今日是第壹次見面,可我莫名覺得?咱們是壹類人。”
  孟氏雙目精悍,那雙枯黃無神的雙眼在此刻竟莫名有些精明。
  柳鶯鶯不由有些詫異,畢竟,上回在壽安堂露面的孟氏是壹副尖酸小氣,上不得?臺面的小家子氣,在沈月澶的眼中?,亦是壹位柔弱執拗毫無攻擊力的人,然而?今日柳鶯鶯所見,卻覺並非如此。
  二人對視間,只見柳鶯鶯緩緩道:“鶯兒無才?無德,豈能與夫人相提並論。”
  孟氏看著她驀地笑了,未語,半晌,又再度咳了咳,道:“真想與妳促膝長談壹番,可惜身子實在不許——”
  說話?間,孟氏再度猛烈咳嗽壹番,用帕子壹捂,竟又再度見了血,春眠立馬要焦急規勸,卻見孟氏淡淡擺手,強自拖著敗廢的身子,沖著柳鶯鶯道:“我今日便也不饒彎子了,今日將妳請來是有事與妳相商。”
  說著,孟氏極力的從輪椅上撐起了身子來,沖著柳鶯鶯直接開門見山道:“如妳所見,我時日不多?了,今日將妳請來,我其實是想將老爺和鈺兒交給妳。”
  孟氏神色平平的扔出了壹顆炸雷,炸得?壹旁的貼身婢女春眠神色壹怔,滿面震驚,卻見柳鶯鶯神色平常,孟氏不由有些意外道:“妳不意外?”
  柳鶯鶯想了想,緩緩接話?道:“意外,也不意外。”
  “怎麽講?”
  孟氏喉嚨有些癢,悶聲咳了兩聲問道。
  柳鶯鶯便道:“夫人既說我與夫人是同壹類人,當知我所想。”
  柳鶯鶯將原話?拋還給了孟氏。
  孟氏盯著柳鶯鶯慢慢瞇起了眼,片刻後,淡淡道:“那妳的意思?是——”
  柳鶯鶯卻並沒有第壹時間回答。
  在踏入這座院子之前,柳鶯鶯原以為孟氏今日喚她來是要刁難她的,可在看到孟氏以後,柳鶯鶯卻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壹個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哪有那等閑功夫去刁難壹個未曾謀面之人。
  不過?,聽到孟氏這番話?後,柳鶯鶯到底還是驚訝了壹下。
  想了想,只見柳鶯鶯亦是直接問道:“我想知道為何選我——”
  選壹個素未謀面之人。
  只見孟氏緩緩垂目,有些無奈道:“並非我選了妳,而?是鈺兒選了妳,也是老爺選了妳——”
  說到這裏,只見孟氏嘆了口氣,看向?柳鶯鶯道:“鈺兒為何選妳,我想妳該心知肚明,至於老爺——”
  孟氏視線壹掃,忽而?落到了壹旁的屏風處,淡淡看著,道:“老爺風流好色,後院鶯鶯燕燕從不見消停,鈺兒到底太小,他日我走後唯恐無人護得?住他,若是他日老爺再娶,後來的那壹位既管束不住老爺,又看不慣鈺兒,到時候鈺兒該怎麽辦,所以,我只能選壹個能牢牢抓得?住老爺,又能善待鈺兒之人,妳,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妳若入了五房,後院那些鶯鶯燕燕便再也蹦跶不起來了,如此,我便也能安心了。”
  孟氏倒也並不饒彎子,竟有問必答。
  柳鶯鶯道:“夫人如何能保證我會善待十七公?子?”想起了那日在老夫人院裏,聽到孟氏娘家人來鬧,不由道:“夫人從娘家挑個合適的人過?來照顧十七公?子豈不更妥麽?”
  孟氏卻笑了笑,道:“我也想,可那些俗物,哪能入得?了老爺的眼!”
  孟氏眼裏滿是不屑壹顧。
  說完,又笑著看著柳鶯鶯道:“妳若願意,我會在臨死之前,將這後院清理得?壹幹二凈,保妳日後進門壹帆風順,壹生順利無憂。”
  孟氏真心說著。
  卻見柳鶯鶯想了想,直接迎上了孟氏的目光道:“夫人這般竭力為我謀劃,我可需要拿什麽來換?”
  柳鶯鶯直定?定?地看著孟氏。
  卻見孟氏瞬間露出了壹抹贊許神色,不多?時,朝著春眠看了壹眼,春眠立馬從裏間端出壹碗湯藥,孟氏瞥了眼那碗黑漆漆的湯藥,柔柔笑道:“妳只需將這碗絕子湯喝下,往後妳便是這座知春院的女主人了。”
  此話?壹出,屋內驟然壹靜。
  這時,裏間驟然傳來壹陣砰地聲響,而?後,桌面上的茶碗滾落在地,瞬間應聲而?碎。
  像是有人將桌上的茶碗拂到了地上。
  柳鶯鶯下意識地擡眼朝著屏風後看去,裏頭有人?
  卻見裏頭黑漆漆的,看不出任何內情。
  這時,便又見孟氏繼續道:“別?這樣看著我,想要攀附高門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例如我,付出了健康和生命,妳不過?是絕子而?已,便能攀上這絕頂的富貴,享壹世清福,還可讓妳整個柳家跟著雞犬升天,這筆買賣怎麽算怎麽劃算,不是麽?”
  “唯有飲下此湯,我方才?安心將鈺兒交給妳。”
  孟氏倒是壹片赤誠。
  卻見柳鶯鶯驀地笑了笑,道:“夫人怎知,我非得?走到這壹步?”
  “因為妳現在走的路,皆是我當年走過?的路,若非為了攀附高門,妳怎會千裏迢迢投奔沈家?既來了沈家,當知這高門並非那麽好攀的,六哥兒那兒撞的釘子便是最好的例子,再往上妳夠不著,往下妳又瞧不上,而?老爺這裏,已是整個沈家中?妳最好的選擇了。”
  “可惜,老爺這條路,我走得?並不順,不過?若是換作是妳,怎知不能走出壹條康莊大道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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