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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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7-21 06:01
第十二章
崔璨發現林瑞安這幾天有點不對勁。
至於是如何發現的,哪方面不對勁,他現有的情商儲備並不足以忖度。
畢竟在過去的二十年內,他從未主動去親近和思量壹個人,連好奇都不曾有。
武器般的生存方式,他的世界靠暴力運轉,感情得不到話語權,那些溫柔的、繾綣的觸動全無用武之地,久而久之就沙漠化了。
林瑞安問他是否”喜歡“的時候,他也答不上來,因為他根本沒體會過那種心緒,什麽牽掛,什麽想念,什麽愛欲,對他而言都是未解。
或許他將繼續壹無所知直到它出現為止,但現在不同了。
——他第壹次對另壹個人產生了求知欲,想要知道那個人在想什麽,想知道那個人做什麽樣的夢,想知道那雙眼睛看過什麽樣的風景,想知道那抽煙的背影有怎樣的意義,想知道那欲言又止的嘴唇的滋味。
英文裏有個說法叫”in to you“妳得先潛入個人心底,才能愛上他,與此同時的林瑞安還蹲在便利店門口的臺階上扮深沈。
白晝和黑夜交接完成,他頭頂的那片天空已經透出疏疏朗朗的幾顆星星,路燈亮起來,照出往來行人錯落的剪影。
林瑞安記得他多年前也是這麽蹲在路邊抽煙,十幾歲,正是不可壹世的年紀,滿臉的囂張狂妄,犯了錯也不會有人怪罪。
如今的便利店門口也有壹小撮整日在聚集這裏無所事事的年輕人,他們酷愛奇裝異服,對於往自己身體各種詭異部位穿釘子有謎壹樣的熱忱,或站或坐,討論著各自家庭、學校的瑣事,嘮叨的母親和粘人的女友,有時高調地飛葉子,有時練習滑板,大聲講葷笑話,到街心公園那邊打籃球,壹群人去之前會在便利店裏買很多瓶碳酸飲料。
林瑞安每天都能遇見他們。
當然,他不是每天都這麽早下班,也不是每天都這麽閑得慌。
他只是來看壹眼崔璨。
所謂關心則亂,壹個人靜下來想想,他也覺得自己純粹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拜托,這是在便利店收銀,不是去做極限特工,再說了,以前崔璨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討生活的時候,壓根兒沒他的出場機會。
可他那份隨了性子的心細讓他不得不關註起崔璨的方方面面,懂禮貌嗎,會找錢嗎,跟人交流有障礙嗎,惹惱了顧客怎麽辦,遭了賊怎麽力、,被人搶劫怎麽辦,把劫匪打成殘廢怎麽辦?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就在崔璨打工第壹周的周六,後半夜大約兩點的時候,店裏來了壹個穿棉馬甲留絡腮胡的男人。
男孩兒對周遭的響動有相當敏銳的洞察力,男人推門而入的剎那他睜開了眼,見壹切正常,便接著貓在櫃臺後面閉目養神。便利店的白色燈管有催眠的奇效,但崔璨克制著沒睡著,他是來打工的,要守規則。
眼睛疲勞了,便瞇成壹條縫,窺視著男人在貨架間打轉的身影。
不能用鬼鬼祟祟來形容,就是和尋常來買東西的人不壹樣。
男人在這規模不大的小店裏轉了整整壹圈,拿了壹罐夏威夷果站在了崔璨面前。
崔璨在他走近之前就站起來,像林瑞安教他的那樣,說:”妳好。“男人的額角青筋浮動,始終揣在棉馬甲裏的手握著壹把槍伸了出來。
槍口對準了他。
”櫃子裏的錢,給我。“
崔璨毫無反應,低垂著雙眼盯著他傷痕累累、顫抖不已的手腕。
”把櫃子裏的錢給我!“男人大聲重復了壹遍,唾沫濺到反光的桌面上:”把錢給我!妳這蠢貨!“崔璨把視線的焦點從槍口轉向了門外,漆黑的夜空和面目模糊的建築物,近處是空蕩蕩的紅色電話亭,玻璃門碎掉了壹塊兒。
這個時間外面早已沒有行人,偶爾有流浪貓狗翻弄垃圾桶,吃光了剩飯就跑得無影無蹤。
林瑞安大概也睡熟了,在流淌著寧靜的房間裏。
他深吸了壹口氣。
男人剛恐嚇地踢了櫃臺壹腳,下壹秒就被扼住了脖子。
崔璨劈手奪過男人哆嗦的槍,另壹邊擡高的手猛地掐住對方的後頸,狠狠往桌沿砸過去,壹下,兩下,第三下見了血,他就停手了。男人的臉幾乎被砸得扁平,鼻血像開了水龍頭似的往外噴,充血的眼珠勉強能看清崔璨的動作——他輕而易舉地卸了那把繳來的手槍,倒轉槍身,磕出三枚子彈,丁零當嘟地掉落下來。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鐘。
然後他從掛滿血跡的桌子上拿起夏威夷果,用掃碼器掃了壹下,”嘀“。
”十美元,謝謝。“他說。
男人下顎抽搐,像見了怪物壹樣捂著鼻子爬出門,扯開嗓子鬼叫,聲音在淩晨時分的街道裏回蕩,驚得幾家人的窗戶裏亮了燈,過會兒又滅了。
第二天壹早,林瑞安從去交白班的店員口中聽到了這件事。
那個胖胖的表情誇張的小夥子邊看監控邊手舞足蹈地沖他比劃:”天了嚕妳男朋友過於兇殘了!“林瑞安原本只是來跟崔璨打聲招呼,說自己給他留了壹份早餐,以及洗衣機的甩幹系統出了點問題,讓他今天內不要用,把衣服送到洗衣房去,地址已經寫好了貼在冰箱門上,沒想到壹腳踏進門就聽見胖小夥扣人心弦的新聞轉播,還搭配了精彩動作解說那種。
他有點尷尬,不由得看了看站在壹旁準備下班的崔璨,無力地解釋:”…他不是我男朋友。“”這不是重點夥計!妳看啊!這身手!在便利店打工有點兒屈才吧我說!“”……“這就是重點謝謝。
”桌子砸壞了我們會原價賠償的……“林瑞安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屈膝湊上前,仔細查看了那張連著櫃臺的桌子,桌面上幹涸的血跡被濕抹布清理幹凈了,邊邊角角暫時沒發現裂縫和破損。
回頭看看倚門站著的崔璨中文問道:”妳沒受傷吧?“他走過去壹夜未眠的崔璨有點走神,八點鐘的絢爛陽光通透無遺地籠罩著他略帶困意的臉,他歪了歪頭靠近林瑞安,答:”沒事。“也許他只是想睡覺了,面部神經有點不受控制,所以才在陽光裏壓低了眉眼,勾勾嘴角,沖林瑞安壹笑。”沒受傷。別擔心。“”okay.“林瑞安站在那兒半天沒動,半個腦袋被太陽曬得發燙”fine.“說完他就接了個公司來的電話連再見都來不及說,壹陣風似的匆匆走了,崔璨迷惑地走回家,吃早餐的時候還理不清頭緒,怎麽自己沒受傷也惹他生氣了呢。
兩周時間壹晃眼就過去,兩人晝夜顛倒也沒什麽實感,最後壹天的夜班,崔璨剛幫排隊買晚飯的人們結了壹堆賬,女老板就拎著行李箱回來了”嗨,小夥子!壹切都好嗎!“她推門而入,看樣子心情不錯,富有辨識度的喜感口音裏透出壹股子歡快勁兒。
崔璨正把貨架上被小孩子弄亂的零食按種類歸位,淡淡地答應道:”好“”瞧瞧這男孩兒!可比上個嘰嘰喳喳的小子靠譜多了!我就知道!“女老板解開脖子上的圍巾,把行李拖進屋裏來,輪子骨碌骨碌,經過他身邊時不見外地大力拍他肩膀:”這些天辛苦妳了孩子,今晚就能回去睡個好覺了!“這壹段話裏表達的思想感情有點兒太多元化了,像誇贊也像客套,對於崔璨目前能夠領會的維度來說稍顯復雜,他思索了片刻,才選出壹句最籠統也最全面的回復:”不客氣,這是我分內的事。“女老板回到櫃臺裏,爽快地給他結算工資,還順口抱怨了壹長串家中大大小小的麻煩,還好被她妥善解決,人到中年就是他媽的折騰……崔璨耳朵裏攏共沒聽進去幾個字,人還在原地心卻長了腿,奔向了蹲在門口抽煙的林瑞安。
他今天遲到了兩個鐘頭,想必是在公司加班了,身上穿著今早離開前的那身灰色的手工西裝,服帖的剪裁完美勾勒出他的體型,時而不怎麽端正地站立著,吊兒郎當的派頭,夕陽下的金發會變成略深的棕;時而蹲在矮矮的臺階上,皮鞋的鞋尖支著地面,呼出的煙霧也隨他搖搖晃晃。
他在,但不和崔璨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好像這兒是個供人歇息的茶座,他只是下班後隨便來坐坐,沒什麽具體意圖。
是的,這是崔璨經由思考後得出的結論。
男孩兒受了壹種奇怪執著的驅使,嘗試去理解那個總是嬉皮笑臉自稱騙子的男人,剛開始確實有些不得其法,但他相信他在逐漸摸索出軌跡——通往壹個人心裏的正確路徑。
”這是妳的工資……孩子?妳在聽嗎孩子?“崔璨沒有回頭,而是豎起食指,對女人做了喋聲的手勢。
交錯的夜幕與黃昏之中,他悄悄推開門走了出去。
林瑞安蹲在路旁,右腳邊放著從公司帶回家看的資料,厚厚的壹沓,左腳邊的位置空著。
崔璨走過去蹲下,挨著他放松而伸長的手臂。
他知道他的男孩兒來了,但假裝沒察覺。
林瑞安在風裏抽壹支心事滿懷的煙,眼睛微微瞇著,挽起的西裝衣袖下面露出壹截清瘦的手腕,骨骼漂亮的凸起。
崔璨問他”妳在等我麽“
”自作多情。“
男人眼含笑意地叱了他壹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