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朱顏血-海棠 by 寒江
2018-8-3 06:01
朱顏血-海棠 楔子
湘西自古以來就是蠻荒之地,地勢險要,交通閉塞,經濟落後。
千百年來出入湘西境只有兩條道,官道途經沅陵、常德至益州、長沙府,晴日塵土飛揚、雨季泥濘難行,還有壹條由沅水河曲折流向東北至洞庭湖的水道。
相較之下,水道險灘不多,通行方便,兩岸蒼松翠柏,比官道要熱鬧出了許多,常有放排的黝黑漢子光著膀子,撐著長篙,晃晃悠悠從河邊集鎮吊角竹樓前淌過,幾十支排連成壹長線,煞是壯觀,每到這時,高高低低的樓裏,印藍窗簾便拉起了壹角,或嗲或脆的軟言蜜語紛紛飄了壹河。
“阿哥,到妹這裏來歇歇嘛。”
“長生,妳這個老不死的,老娘叫妳都裝不聽見呀……”
漢子們自也不示弱,放肆調笑,只因重任在身,還要趕上幾百裏水路把新竹紮成的排賣掉,倒也不敢真跟那些辣妹子來上壹家夥,至於回程時,腰包裏的銀子往往會莫名其妙地短少許多,那就是天知地知的事情了。
青竹和山藥,是湘西這塊窮鄉僻壤很能倒騰點錢的兩樣生計。盛產青竹的地方為數並不多,沅鎮算是最出名的壹個,似壹顆明珠鑲在叢山之中,玉帶般的沅水繞城而過,城外整山整嶺都是竹,風壹吹,就嘩啦啦響成壹片,翠葉起伏連綿不絕,像大海的波浪,壹排排,壹浪浪,所以人們習慣叫這裏是翠竹海。
沅鎮還有壹大特點,以漢族居民為主,湘西這塊地方歷來是少數民族的聚居地,土家、苗、壯近十個民族混居於壹地,民風強悍,極少容得下外族尤其是漢人,所以,如此純粹的漢人區在此地倒是稀罕。
有這麽壹說,宋末元初,元軍大破南宋,南宋樞密使趙起率壹部窮逃至此,意外地幫助平息了當地壹場血腥的部落群鬥,同時給土著老百姓帶來醫藥和耕種技術,部落長感念不已,遂集體起誓退出沅鎮,割讓此地給這些漢人永久居住,後來沅鎮收容了大批隨戰亂逃難的漢人攜妻女落戶,竟繁衍出壹支大族來。
當然,歷史無從查考,只有姑妄信之。
我們的故事,就是從民國十六年的沅鎮開始的。
那壹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軍閥大戰的烽火反而愈演愈烈,備受摧殘的神州大地滿目瘡痍,民不聊生,不知何日是個盡頭,相形之下反倒是這山高皇帝遠的沅鎮尚能偏安壹隅。
然而事實上,所謂的太平也只不過是某些不明世故的鄉紳壹廂情願的狂想而已。
這壹年發生的事件,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朱顏血-海棠 第壹章 驚變
九月,正是湘西最酷熱難當的季節,毒日頭當空直射,無遮無擋,路上田頭早已罕有人跡。
沅鎮東安鄉,壹個包圍在叢山密林中的老寨子,悠閑,安靜,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壹戶人家偏要與烈日別苗頭,三間長條型的木平屋裏熱鬧非凡,擠滿了青藍白各色土布帕子纏頭的男女老少,谷場上臨時拿草席搭起了壹個個大涼棚,雖是個個汗流浹背,卻是歡歌笑語不斷。
幾個年輕女子正在自制咚咚奎的伴奏下唱起了難分難舍的纏綿之詞。
“爹娘恩德比天地,哺育教養心操碎,樹欲靜而風不息,恩德未報就別離。
遠望故裏盼歸期,歸來又能住幾時?門前小河長流水,女兒眼淚長長滴。”伴著優美的歌聲,壹只只白嫩嫩的手臂從短肥的大袖中伸出來,在韻律下輕快地擺動著。
有心人壹眼就明了,此地正在舉行壹場隆重的土家族婚禮。土家族是古代巴人的後裔,由於大山阻隔,不像別的民族那樣保留原始,早已與漢族融合,也還保留著許多自家的風俗,例如哭嫁。
涼棚盡頭擺了幾張方桌,壹些不想湊熱鬧的男子隨意坐著品嘗油茶、陰米和荷包蛋,聊開了天。
有人喊,“新人出來了。”
新郎唐牛壹身簇新的對襟短衫,黑臉憨憨的,咧開的大嘴就沒停止過笑。
人們的焦點當然不會在他身上,而是看上去比太陽更燦爛的新娘青紅,她臉兒圓潤,細眉彎彎,臉泛桃花,胸前飽滿,衣邊、頭巾上鑲五彩刺繡,質樸與華美搭配,十分別致,色彩斑斕的土錦穿著在她身上艷色逼人,端的是標致的美人兒。
最外側坐的年輕男人不無羨慕地說,“阿牛,真是有福氣,小獵戶娶了個仙女堂客,還是山外的。”
年紀較長的大胡子男人笑道,“妳蠻伢子整天放排,沒敬得梅神(梅神是土家崇敬的女山神),下次還是求求她讓妳碰上個水仙子吧。”
話題漸漸散了,轉到了最近發生的鄰鄉寨黃老財被劫的案子上來,“據說是黑鳳凰幹的。”
漢人打扮面白無須的男子道,“劫富不劫貧,劫財不傷人,確是黑鳳凰的作風啊。”
老者說,“話是不錯,但三年前她壞了自己的規矩,對白家的白老爺子下手太毒,官家才剿得緊。”
那個叫蠻子的年輕男人又插話了,“我倒是想,會壹會,大山裏頭最漂亮的女人。王頭說,他打獵見過真人,比新娘還美上十倍,是梅神轉生哩。”
老者罵,“呸呸,打爛妳狗牙,她壹女土匪,怎能和梅神相提並論?”
正閑話間,突然壹陣大騷動,紛紛嚷道,“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所謂官兵其實是沅鎮的保安團,來了二十來人,壹水黃制服,王八大蓋,算得上浩浩蕩蕩的大陣勢了。壹來便把房屋四周團團圍住。
少數民族壹向畏官,所有的歌舞都停了下來,人們驚恐地看著這些殺氣騰騰的不速之客。
阿牛的父親唐老儺慌忙迎上去,對著壹個看上去像是長官的人物打躬作揖,“不知老爺有什麽吩咐?”
長官中等個子,濃眉大眼,算得上個標準的漢子,就是眼光中有些邪氣。
當下正色道,“糾正壹下,我們是國民革命軍,要叫長官,不要叫什麽老爺老爺的。”
唐老儺恭順地說,“知道了,老爺。”
長官輕呲了壹下牙,對這些無知小的愚昧無可奈何,便直奔來意,“妳是唐老儺,妳兒是唐牛,找了個兒媳婦叫青紅吧。”
“是啊。”
“新娘子呢?把她叫出來。”
唐老儺心頭掠過不祥之兆,剛努力堆上了壹臉笑,就被長官肅然之氣嚇回去了,無助地往四周看看,鄉鄰們都噤若寒蟬。
大顆大顆的汗珠淌了下來。
僵持間,壹個女子從屋裏排眾而出,俏生生地站在長官面前,毫無懼意地直視著他,“我就是青紅。”
長官贊道,“好標致又潑辣的妹子。”臉色剎時轉冷,“來呀,把女匪青紅連同通匪的唐老儺唐牛給老子綁起來!”
士兵壹聲吶喊,擁了上來,轉眼就把幾人按倒在地五花大綁。阿牛壹身蠻力終也敵不過幾條大漢,怒得大叫,“我們犯了什麽事?”
青紅也在叫,“不要難為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