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煌煌金烏②

　　山之界·眾山之巔。
　　壹名白袍少女站在山崖處，她雙手合十，抵在唇邊，似是在默默祈禱著什麽。
　　山風卷起她的長袍，吹拂著她漆黑的長發，構成了壹幅無比美好的畫卷。
　　可惜少女並不自知，她的壹顆心思也都在下方山林裏。
　　在狩獵場內，正佇立著壹座通天高塔。
　　太歲神，以及那與有榮焉的紅葉族長，早已被扔進了塔內。
　　事實證明，杜愚的實力足夠強，無論是當初的青師還是此時的太歲，二者修煉至聖所需要的，杜愚都能給予。
　　關於塔內都發生了什麽，楠聖並不太關心。
　　她只是睜著壹雙戾影鴉瞳，默默的望著塔門口處落座的青年。
　　明明壹眼就能見到他，可她的眼中依舊帶著壹絲擔憂，也帶著點點思念。
　　嗯……許是距離太過遙遠了些吧。
　　“妳又在偷偷看他了。”驀的，壹道女嗓傳來。
　　“誒？”神夢楠扭頭望去，見到了壹道漆黑的身影。
　　不由得，李夢楠面色微紅，小聲道：“三妹。”
　　林詩唯臉上並無調侃之色，她上前壹步，站在懸崖邊緣，垂首望向下方。
　　她的視線掠過樹林，同樣落在了某人的身上：“妳想他了。”
　　如此低聲細語，不知是在對話，亦或是自言自語。
　　李夢楠面色更紅了，她坐了下來，壹雙小腿落在了崖外，默不作聲。
　　山巔處壹片寂靜，只是隨著時間壹分壹秒過去，李夢楠身子稍稍壹歪，輕輕依偎在林詩唯的腿側。
　　“呵呵。”林詩唯啞然失笑，看向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夏神將。
　　李夢楠貴為禦妖聖，壹身神性盡顯，卻依舊如過往歲月裏那個青春少女。
　　不過，她的年歲的確不算大，也才二十出頭。
　　同為聖人，將大夏七聖年齡前面的“1”抹去，李夢楠還得叫對方叔叔阿姨，甚至得叫爺爺奶奶呢……
　　“過了這道坎兒，便太平了。”林詩唯輕聲開口，也如過往歲月裏那樣，柔聲安慰對方。
　　李夢楠仰頭看向林詩唯，像是要從那壹雙威嚴的美目裏，讀出壹個結局。
　　然而，林詩唯自己都不知道結局是什麽。
　　自金烏壹役過後，她眼中的未來，早已是壹片迷蒙。
　　“妳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他麽？”林詩唯伸手指了指下方。
　　李夢楠默默點了點頭。
　　林詩唯心中微嘆，忽然開口道：“等壹切結束之後，妳想做什麽？”
　　“嗯？”突如其來的話題，讓李夢楠有些錯愕。
　　林詩唯也坐了下來，壹雙小腿同樣落在崖外：“怎麽，壹直專註執行任務，還沒想過以後？”
　　“以後啊……”李夢楠口中喃喃，心中滿是期冀，“能安寧的生活就很好了。”
　　林詩唯嗯了壹聲，望著下方古塔大門：“等勝利回家之後，我打算給他做壹頓早餐。”
　　好好犒勞犒勞這個家夥。
　　這壹次，就不要黃金葉幫忙了。
　　小小的話題，轉向了對未來的願景。
　　林詩唯成功了，她自己暗暗思索的同時，身旁少女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盡管李夢楠很清楚，摧毀了灰燼寒樹之後，不壹定是真正的大功告成。
　　畢竟杜愚曾在皇土廟內許過願，想要為萬千樹界、開萬世太平。
　　不過李夢楠並沒有點破，且她的心中也有自己的判斷：
　　就算是外面還有好多幽寒樹，但眾人所面對的這株灰燼寒樹，壹定是其中特別厲害的那壹個。
　　甚至可能是最厲害的！
　　如同這山之界的地貌，當妳登上眾山之巔，就算這世界再怎麽山巒起伏，那些山峰也都被妳踩在腳下了。
　　不管真實情況是與不是，李夢楠很願意這樣認為。
　　妳是喚不醒壹個裝睡的人的。
　　李夢楠很甘願的沈浸在對美好未來的幻想之中。
　　她的臉上浮現出壹絲笑意，小聲道：“那等晚上的時候，我給他綁床上，再給他叫醒。”
　　林詩唯面色古怪：“嗯？”
　　李夢楠笑盈盈的說著：“然後我自己去露臺，去看松古塔的夜景去，饞死他。”
　　“呵呵。”林詩唯忍俊不禁。
　　長得越甜，下手越黑？
　　“呵呵～”單單是想壹想，李夢楠就開心得很，那壹雙搭在崖外的小腿，情不自禁的來回晃了晃。
　　“那妳可得好好想想，用什麽方法才能綁住他……”林詩唯話語戛然而止，面色僵硬了下來。
　　因為楠聖的身上傳來了壹絲能量波動。
　　且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林詩唯驚了！
　　她怔怔的看著李夢楠，再說不出半句話語。
　　壹直以來，李夢楠都是以追趕者的身份示人的，尤其是在愚唯楠三人組內，她壹直是落在後面的那壹個。
　　可現在的她……她……
　　林詩唯的心中不止有震驚與錯愕，更有濃濃的欣羨。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確定了李夢楠身上發生了什麽——楠聖開啟了至聖窗口！
　　嚴格來說，每壹位禦妖聖，在身體層面都已經準備萬全。
　　而想要修煉至聖，看似條件不多，實則極為苛刻！
　　共計兩點：壹為心中之道，二為身上氣運。
　　關於“氣運”壹事，也許蕓蕓眾生獲取不了半點，但對於青門眾人來說，氣運是絕對足夠的！
　　所以，拖延青門諸聖晉級腳步的，就只剩下了“心中之道”。
　　小夢楠竟然不是在慘烈的戰爭中頓悟的？
　　她不是在萬軍從中開啟晉級窗口的，更不是在與幽寒之樹殊死拼殺之時，而是……
　　而是在幻想壹件件生活小事、憧憬美好的未來之時。
　　所謂的美好未來，自然有壹份前提：
　　她成功度過了這次劫難、登上了橫亙眼前的“眾山之巔”，與杜愚爬過了這條九死壹生的道路。
　　“呵。”李夢楠忽然笑了。
　　與之前的笑容不同，這壹次，她的笑容是那樣的明媚，仿佛能驅散籠罩山界的陰雲。
　　只是笑著笑著，她垂下了頭，眼眶漸漸濕潤：
　　“妳看，老天都在幫我呢。”
　　她的聲音又小又輕，甚至聽得林詩唯有些心疼。
　　這明明該是喜悅的時候，不是麽？
　　“呼～”
　　壹陣山風吹過，吹拂著李夢楠漆黑的長發，掠過她的臉前。
　　李夢楠緩緩閉上雙目，那被吹起的長發像是壹只溫柔的手掌，像是來自上蒼的憐憫。
　　心底深處的壹次又壹次祈禱，終於在這眾山之巔，得到了壹絲回應。
　　她稍稍歪頭，枕在了林詩唯的肩膀上。
　　林詩唯任由女孩依靠著，眼神變得有些黯然。
　　但很快，她便極力收斂情緒。
　　因為李夢楠感知會越來越強，周遭生靈的心緒，皆可能會影響到她的修煉。
　　天地間能量翻湧，眾山之巔的動靜也越來越大。
　　峰上山下的獅群猞群，紛紛投來了目光，望著山崖上那兩道靜靜相依的身影。
　　就連十公裏外、雙生樹下打坐的眾人，也紛紛察覺到了天地間的異常。
　　偏偏古塔大門處落座的某人，沒有絲毫反應。
　　沒有人知曉，他的內心也在劇烈的顫抖著。
　　眉心·印堂穴內，妖魄杜愚飄在壹枚火紅色的蛋前，親眼目睹著蛋殼壹點點爬出碎紋。
　　終於！
　　終於……
　　“嚶～”狐小顏站在杜愚腿邊，磨蹭著他虛幻的小腿，安撫著身旁這激動而焦躁的靈魂。
　　蛋殼上的碎紋越來越多，透過裂紋，其中迸發出了壹束束璀璨的光澤。
　　“哢嚓！哢嚓！”
　　妖魄杜愚還保留著個人習性，他下意識的壹手遮在額前，帶著小顏退開數步。
　　“哢嚓！！”
　　由火妖息組成的蛋殼轟然破碎。
　　壹道無比巨大的身影，張開了壹雙黑金相間的火焰羽翼。
　　印堂穴內本就壹片火紅，此時更是蕩起了濃烈的火妖息，火紅的天空都被染上了壹抹金色。
　　“啞～～～”
　　本該低沈的金烏啼鳴聲，顯得如此刺耳。
　　這壹刻，杜愚的視角也有些混亂。
　　他好像是在仰望著那緩緩飄起、遮天蔽日的金烏。
　　又像是從另壹個層面環繞著、感受著穴位內的璀璨生靈。
　　“呼！”層層火妖息翻騰開來，吞沒了整顆穴位。
　　煌煌金烏！
　　輪回入世！
　　“嚶！”八尾妖狐擋在了杜愚的身前，開啟妖技·狐火焚鎧的同時，八條長尾也化作了壹面盾牌。
　　這同樣是小顏的自然反應。
　　這裏可是杜愚的穴位，他又能往哪裏逃？
　　萬幸，金烏鋪開的是火妖息，而非烈焰。
　　否則的話，穴位內的小顏，以及杜愚的身軀，不知是否會化為灰燼？
　　“嚶～”古塔門前，小顏忽然拼湊成型，被召喚了出來。
　　她第壹時間轉頭看向杜愚，也急忙竄入了他的懷抱。
　　小顏嚶嚶叫著，擔心不已，只感覺杜愚的額頭無比滾燙。
　　“沒事，沒事的。”杜愚懷抱著小狐貍，不斷說著。
　　他依舊緊閉著雙目，感受著穴位裏那熾熱的焚陽金烏。
　　這幅畫面，他好像見過。
　　他隨付師兄初次拜訪竹木森時，還有他在千刃山、收服荒銀猞時，小焚陽都曾展現過自己的風采。
　　在那幅畫面裏，有壹片火紅的天空，煌煌金烏張開遮天羽翼，昂首啼鳴。
　　她用宏偉的身形遮住了太陽，也用光芒萬丈的羽冠，代替了天空烈日。
　　金烏，
　　我的小金烏。
　　“啞～”焚陽金烏緩緩睜開雙眼，壹雙鳥瞳璀璨奪目。
　　她低下頭，看向了穴位世界裏，唯壹存在的渺小生靈。
　　終於，雙方灼灼相視。
　　“呵……”杜愚壹聲長嘆，眼神有些迷離。
　　他曾無數次的幻想過這樣的場景。
　　關於小焚陽重塑肉身，關於金烏輪回入世。
　　杜愚也自認為，自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能夠坦然的迎接這壹切。
　　然而，當這幅畫面真真切切的出現他的面前時，杜愚的情緒依舊不斷翻湧著。
　　神樹，雙生。
　　他和這只小金烏，又何嘗不是呢？
　　這壹條尋覓肉身、化火涅槃的道路，他已經走了太久了。
　　久到從壹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成為壹方國度的神將。
　　久到從壹座小小的松古塔城啟程，爬上大夏昆侖之巔，流亡灰燼世界，尋過壹座又壹座樹界。
　　星移鬥轉，日夜兼程。
　　杜愚還記得昔日裏在新手訓練營中、在那場滂沱大雨裏，那名弱小少年曾誇下的海口：
　　歷遍山川異境，閱盡星辰雲海。
　　射開天門的弓，焚盡萬物的箭。
　　神木樹葉鋪床，金烏火羽作毯。
　　愛寵，愛人。
　　不知從何時起，少年口中的厥詞，竟真的成為了壹段人生命途。
　　他腳下走過的每壹寸路，是對年少時奢望的回應，也是對那壹無所有的少年、對那道弱小身影的救贖。
　　“妳好，人族。”
　　杜愚微微睜大了雙目，望著遮天蔽日的煌煌金烏，心中升起了壹絲不妙的預感。
　　璀璨光澤的映襯下，她是如此的陌生。
　　緩緩的，壹道年輕女子的身影浮現，站在了羽冠前。
　　她穿著黑金相間的長裙，似是由金烏羽毛編織而成。
　　她長發高盤，其上戴有壹尊金冠頭飾，其上精美而細膩的雕紋，似壹只金烏驕傲的展翅飛翔，彰顯著特有的古典美。
　　她用那壹雙金紅色的眼睛，俯視著下方的小小人族。
　　端莊典雅，儀態萬方。
　　“焚……焚陽。”杜愚壹顆心墜入了谷底，張了張嘴，“妳，妳不認得我了？”
　　女子用陌生的眼神俯視著杜愚，眉宇輕蹙，似是在回憶著什麽。
　　杜愚仰望著那道身影，眼中滿是期望。
　　女子緩緩飄落，來到杜愚面前，淡淡道：“人族，我與妳契約相連，妳是我上壹世的夥伴麽？”
　　她並不知曉，這樣陌生的眼神、這樣陌生的話語對杜愚來說，是何等的殘忍。
　　“沒……沒關系。”杜愚低頭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是勉強。
　　忘了，就忘了吧。
　　我說過的，
　　我會……我會讓妳再壹次喜歡上我的。
　　女子看著眼前垂首的人族，輕聲道：“人族，妳很傷心。”
　　“沒。”杜愚搖了搖頭，“小焚……”
　　杜愚的話語停了停，態度變得恭敬：“焚陽至聖能焚燼壹身寒氣、重塑肉身，這就足夠了。”
　　驀的，女子面龐稍稍探前，嘴唇湊到杜愚耳畔，薄唇輕啟：
　　“傻杜愚～”
　　杜愚心頭壹震，他猛地轉眼，看向女子的側顏。
　　卻見她眨了眨壹雙金紅色的大眼睛，眼神中，還帶著些許調皮之色。
　　“嗯！嗯！”影蠱塔門前，杜愚不斷的點頭應著。
　　他擡起了還在顫抖的手掌，壹手捂住雙眼，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翻湧的情緒。
　　滾燙的淚水，從指縫中向外溢著。
　　是我，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