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知識的詛咒

　　洛倫佐坐在椅子上，身前擺在幾瓶藥劑，雖然密封的很好，但還是有些些許奇怪的味道湧入他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擡起頭，他此刻正置身於這龐大的地下工廠之中，鋼鐵與機械，它們相互交錯在壹起，如同壹個巨大的深井壹般，自己正在最底處，仰起頭也看不到天空。
　　在梅林的幾度誘惑與勸說下，洛倫佐勉強答應了他的實驗，同時他自己也想了很多，就像梅林說的那樣，自己為什麽會活下來。
　　洛倫佐思前想後，想了很久，自己活下來誰會是最大的收益人，最終只得出了這麽壹個結論。
　　是華生不想死，自己的存活只是附帶品而已。
　　洛倫佐自己便是壹座囚籠，將華生死死的困在其中，只要洛倫佐保持著緘默，華生便會被永遠困在這裏，而當洛倫佐死去時，最後壹個記得她的人就此消散，華生再無存活的憑借，故此她需要洛倫佐活著，兩人就像壹個詭異的共生關系。
　　當然這些也只是洛倫佐的推斷而已，對於這偽聖杯的性質，他只能依靠猜測來判斷。
　　華生誕生於那毀滅的聖臨之夜，所有參與者基本都死於了那場浩劫之中，別說是實驗偽聖杯的性質了，即使是知道她存在的人也寥寥無幾……甚至說只有洛倫佐壹個人。
　　直到如今洛倫佐依舊認為自己是聖臨之夜僅有的幾位幸存者，只有他還在銘記著那慘痛的壹切。
　　“所以妳還在窺視著這壹切嗎？”
　　洛倫佐小聲的低語著，目光警惕的看著四周。
　　他再次想起自己的那個猜想，自勞倫斯死後，自己從黑天使裏歸來時，華生便消失了，這個邪異的魔鬼再也不回復自己的任何呼喚，仿佛她只是洛倫佐瘋狂的臆想，又或者她已經從洛倫佐的囚籠中逃離。
　　可洛倫佐更傾向的猜測是華生還被困在自己的體內，只不過她保持著沈默，她帶著邪惡的笑意正觀察著洛倫佐自己那迷茫的表情，等待著自己胡思亂想、自我懷疑，直到堅固的信念出現了裂紋，來讓她擊潰。
　　目光來回掃視著，洛倫佐相信華生就在附近，某個自己察覺不到的黑暗裏，窺視著自己，可是這樣的話，這壹切又出現了壹個疑點，便是梅丹佐的去向。
　　幽魂般的梅丹佐存在於洛倫佐的【間隙】之中，他是看管偽聖杯的枷鎖之壹，可至今他也毫無反應，洛倫佐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謎題再壹次出現在了洛倫佐的眼前，仿佛有什麽危險正在緩緩靠近，他想提前預防，可又看不清它來的方向。
　　“霍爾默斯先生！”梅林喊道，把洛倫佐從那思緒的旋渦裏拽了回來。
　　這位煉金術師顯然是早有預謀，壹些實驗用具與藥劑已經準備齊全，洛倫佐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算計了。
　　“叫我洛倫佐就好。”
　　洛倫佐說道，恭敬的話語聽多了，反而覺得有些怪怪的。
　　“好的，那麽先使用這個，洛倫佐。”
　　梅林說著便把壹支弗洛倫德藥劑遞給了洛倫佐，“我們不清楚妳會遭遇到什麽，總之讓自己清醒起來總沒有錯。”
　　洛倫佐接過了藥劑，熟練的按在脖頸上，註射進去，短暫的疼痛後，便是刺骨的冰涼感，壹切都在眼前清晰了幾分，這感覺很棒。
　　“妳還記得妳之前使用原罪甲胄的過程嗎？”梅林問道。
　　洛倫佐點點頭，實在話，對於他而言，每次駕駛原罪甲胄，過程都不是那麽好。
　　“洛倫佐，上次妳駕駛原罪甲胄，便直接失去了意識，但很有趣，妳也沒有失控，在那侵蝕裏，妳似乎進入了壹個奇異的狀態，我說的對嗎？”
　　梅林確實是早有預謀，如果說凈除機關裏誰最希望洛倫佐活著，那壹定是梅林了，這樣的實驗素材，可不是經常能預見的。
　　“武器師？”
　　洛倫佐回憶著當時的壹切，他進入了那臺名為武器師的原罪甲胄，隨後……隨後他步入了【間隙】之中。
　　是啊，洛倫佐突然想起了這些，他仰起頭看著仿佛是被吊死的黑天使，壹個可怕的想法在他心裏緩緩升起。
　　那神秘的【間隙】，洛倫佐每壹次抵達那裏，都是依靠梅丹佐或者是華生的呼喚，可那壹次不同，原罪甲胄仿佛是某種連接器，令他自己主動抵達了【間隙】之中。
　　“被連接者與管理者……”
　　洛倫佐還記得梅丹佐對於這壹切的形容，【間隙】就像某個大型的精神世界壹樣，當侵蝕抵達壹定程度，當妳被卷入黑暗的最深處時，妳就能看到它。洛倫佐只能被動的被連接，就像那時來自靜滯聖殿的呼喚壹樣。
　　可有了原罪甲胄便不同了，當時他憑借著武器師主動連接了那個詭異的精神世界，甚至說在那裏看到了代表靜滯聖殿的【間隙】。
　　【間隙】從何而來，那麽靜滯聖殿又是什麽……它真的只是壹個建築嗎？
　　“怎麽了，洛倫佐？”
　　梅林看著突然沈默的洛倫佐，雖然他低著頭，可梅林還是看到了他逐漸猙獰起來的嘴角，就像在狂笑壹樣。
　　“啊？”
　　洛倫佐思緒被中斷，他急忙收起了有些瘋狂的笑意。
　　“不，只是，只是想到了很多東西。”
　　這便是與黑暗之間的聯系嗎？壹瞬間很多困擾洛倫佐的事都得到了解答，對於華生與梅丹佐，只要他返回【間隙】親眼去確認這壹切就好了。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開始？”
　　洛倫佐壹反之前的消極，十分配合工作，這讓梅林有些發楞，但隨後他說道。
　　“黑天使還需要調試壹下，有什麽遺言嗎？萬壹妳就下不來了呢？”
　　梅林說著坐在了洛倫佐身邊，壹副關心的神情。
　　“妳要做什麽？”
　　“談談心而已，緩解妳內心的壓力與疑惑，可以提高妳接下來實驗的存活率。”
　　“等等，存活率是什麽意思？”
　　“因為黑天使的危險性啊，它的謎團我們至今找不到答案，而且它還融合了聖杯血肉，這東西妳身上也有著壹定的比例，誰能猜到妳進入後會發生什麽呢？說不定兩個聖杯血肉就融合在壹起，出現了個超級妖魔呢？這也說不準的，對吧。”
　　“開個玩笑，玩笑而已。”
　　洛倫佐看著那張面部神經全部壞死壹樣的臉，僵硬的就像壹塊磚，用這張臉說出來的玩笑話，都有壹種陰冷的感覺。
　　“梅林有人說過妳不適合講玩笑嗎？”
　　“嗯……大概沒有吧，畢竟我很少講的。”
　　“那妳現在知道了。”
　　兩個怪胎坐在壹起，倒有種別樣的感覺，洛倫佐時不時用視線的余光掃向梅林，有時候這個煉金術師與獵魔人也有著幾分相似，都是不被常人理解的家夥，而且他們顯得比獵魔人還要孤僻。
　　尷尬的平靜維持了數秒，梅林突然又說道。
　　“要考慮下寫遺囑嗎？”
　　“求求妳別開玩笑了好嗎？”
　　“我是認真的，妳就沒想過這些嗎？洛倫佐，我本以為妳們這種高危職業會隨時帶壹份遺囑在身上的。”
　　梅林壹本正經地說道。
　　“想壹想洛倫佐，人的生命就是這麽脆弱，可能妳壹個腳滑就摔倒了，頭撞在凸起的石頭上，這樣的死去，又或者被突然跳出來的妖魔吃了，我當然知道妳們獵魔人沒有這麽脆弱，但妳們也不是百戰百勝對吧。”
　　洛倫佐壹臉疑惑的看著他，而梅林還在繼續說。
　　“就像妳，妳每次殺完妖魔都會受傷，有時還會昏迷過去……妳就沒想過如果有壹天妳就醒不過來了嗎？”
　　梅林看著他，那空洞的眼神裏，洛倫佐什麽也讀不到。
　　“最近感覺不太好吧？”
　　“什麽意思？”
　　“翡冷翠、《啟示錄》等等，雖然我是這副樣子，但我對於人的改變非常敏銳，洛倫佐，妳在警惕我們……妳在畏懼什麽呢？讓我猜猜。”
　　梅林的臉上扯出壹個僵硬的笑容，這個煉金術師渾身也充斥著詭異，洛倫佐懷疑他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已經把自己改造成了非人的造物。
　　“妳在擔心我們成為下壹個獵魔教團嗎？”梅林問。
　　“《啟示錄》不是常人該去了解的東西，它會激發人類的劣性，就像獵魔教團，他們起初用它捍衛世界，接著試圖用它征服世界。”
　　洛倫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起了別的。
　　“我當然想過這些，梅林，只不過我想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他說著看向了梅林，直視著那空洞的眼神。
　　“勸說？警告？這些都沒用的，即使是福音教會，那些深知妖魔歷史的家夥也會在誘惑前臣服，更何況妳們呢？而且少數人的堅持又有什麽用呢？”
　　對於這些洛倫佐似乎早就看明白了，淡然地回答著。
　　“妳們是壹個組織，壹個團體，壹個人的意誌改變不了整體的想法，而且說到底真正的決定者是那位維多利亞女王不是嗎？比起整個英爾維格的利益，妖魔這些又算什麽呢？”
　　梅林問道，“那真的發生些妳不想看到的事，妳會怎麽做呢？”
　　“用我的方式，就像以前那樣，妖魔必須根除。”
　　洛倫佐簡短的回應著。
　　“對，這也是我壹直覺得的。”梅林突然說道。
　　“妳覺得什麽？”
　　“人沒有什麽善惡，只是立場不同而已，就比如妳，洛倫佐·霍爾默斯，妳想要的是妖魔的毀滅，與妖魔有關的壹切都應該被葬身在火海裏，而我不同，我們的立場不同最終會把我們引領向對立的雙方，直到拔劍相向……可實際上我們誰都沒有錯，只是想法不同而已。”
　　梅林繼續說著，向著洛倫佐發出疑問。
　　“妳知道知識的詛咒嗎？”
　　煉金術師平靜的說著，不等洛倫佐回答什麽，他把自己那些秘密壹點點的全部吐露出來。
　　“其實我與凈除機關，也只是算得上合作，就像妳與凈除機關的關系壹樣，大家只是有著相同的立場，或者說立場的壹部分是重合的，所以我們可以成為暫時的盟友。”
　　“我幫助凈除機關開發對抗妖魔的技術，他們為我收集那些失落的煉金筆記，如果說妳的追求是妖魔的根除，那麽我便是真理，那不為人知的真理。”
　　梅林仔細想了想，為洛倫佐繼續解釋著他想說的那些。
　　“那麽說回這些，洛倫佐，黑天使對我而言很重要，我覺得它是壹把鑰匙，打開那被塵封的大門。”
　　“我覺得妳現在像個神棍。”洛倫佐有些畏懼地說道，這些煉金術師都是瘋子，只不過梅林是其中比較冷靜的壹位。
　　“這便是人類的劣性了，我們永遠不會相互理解，而便是這個引發了知識的詛咒，還記得妳對我說的【神眷洗禮】嗎？”
　　梅林的神色裏充滿了向往，幸福的同時也倍感痛楚。
　　“洛倫佐，我是壹個學者，妳的故事沒有引起別人的註意，但我卻被深深的吸引了，那樣瑰麗且美好的世界……
　　可更為痛苦的壹點出現了，洛倫佐，無論我怎麽想象，我的腦海裏也無法構建出那個我不曾見過的世界，妳也是如此，妳再怎麽詳細的對我解釋著這壹切，對於那個未知的世界，我依舊是壹個盲人，什麽都看不到。”
　　梅林望著上方的黑天使，燈光照耀下，它帶著壹種邪異的神聖感，這壹切仿佛是壹場祭祀。
　　“我看了很多煉金筆記，很多內容我也破解了出來，隨著我越是深入了解那些知識，我越是發現這可怕的壹點……”
　　梅林看著洛倫佐，將自己的疑問說出來。
　　“妳有沒有想過，妖魔便是那個未知呢？我們對於它們的了解，便是這個知識的詛咒呢？”
　　“信息差。”
　　洛倫佐緩緩地說道，他開始收起了自己那不在意的心情，隨著聆聽逐漸認真了起來。
　　“就像當初我們研發出蒸汽機壹樣，其實當時它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他們覺得這是異常，因為這遠超人力的機械打破了他們的‘常識’，是啊，在蒸汽機出現以前壹切都是人力，有的人甚至覺得我們是巫師，將靈魂束縛進了機械裏為我們工作。
　　這是愚昧，這是落後，這是壹種信息差……”
　　梅林靠近洛倫佐的耳邊，輕聲說道，這仿佛是某種禁忌，某種褻瀆壹般。
　　“那……有沒有這麽壹種可能，洛倫佐·霍爾默斯。”
　　那空洞的眼神裏是漆黑壹片，倒映著洛倫佐的樣子。
　　“有沒有可能，妖魔原本就是壹種常態，只是我們因侵蝕，對於它的了解逐漸失落，就像妳在【神眷洗禮】裏看到的那個世界壹樣，無論先者們在煉金筆記裏如何解釋，我都無法復原想象出在他們眼裏，妖魔那原本的樣子。”
　　梅林緩緩站了起來，這位真理的求知者看著那被吊起的黑天使，或許那會是打開真理大門的鑰匙。
　　“就像壹個百年前的人見到如今的戰爭飛艇壹樣，他不理解，也無法形容，對別人講述他見到的這些，那些人也只是覺得他瘋了而已……”
　　說到這裏梅林突然笑了起來，他自言自語著。
　　“是啊……誰會相信呢？鋼鐵怎麽可能飛上天呢？
　　或許，我們被詛咒了，洛倫佐。”
　　沈默，長久的沈默後，有聲音響起。
　　“妳這些發言在翡冷翠是會被處以火刑的。”
　　這些話語裏透露出的推測，足以令洛倫佐思考太多，他覺得自己的大腦都僵住了，只能這樣隨意的應和著。
　　可梅林卻搖了搖頭，他疑惑的看著洛倫佐，再次問道。
　　“那麽教會所謂的教義，是否正在阻止我們了解真相呢？那些被處以火刑的人真是觸犯了教義，還是說他了解到了壹些本不該被了解的東西呢？”
　　洛倫佐壹怔，堅固的束縛在緩緩碎裂，將自由的意誌顯露出來。
　　“那我們現在開始實驗？”
　　洛倫佐問道，同時還看了壹眼那被吊起的黑天使，壹想到自己接下來可能要鉆進那詭異的血肉機械裏，心裏不禁就有股難以言明的惡寒。
　　“嗯……等壹等。”
　　梅林突然說道，他看了壹眼各項數據，對洛倫佐說道。
　　“妳可能得等壹等。”
　　“怎麽了？”
　　“畢竟妳是獵魔人，用常人的實驗指標對妳肯定是不行的……至少要最大化利用，對吧！”
　　梅林說著便招呼著洛倫佐離開。
　　“妳先休息會吧，我們需要重新調控壹下各項數值，還有供電，等調整好了，便可以開始了。”
　　說著，剛剛還熱情無比的梅林，緊接著壹臉冷漠的把洛倫佐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