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深淵

　　赫爾克裏舉起獵槍，將其對準了那衣櫃後密室的大門，裏面傳來嗚咽地低吼，仿佛囚禁著什麽怪物，它用力地撞擊著牢籠，於是整個衣櫃也隨之搖晃，似乎下壹秒那怪物便能重獲自由。
　　咽了咽口水，赫爾克裏緊張極了，而那只名為波洛的毛絲鼠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而是滿地的亂跑，還以為赫爾克裏在和它玩什麽遊戲。
　　赫爾克裏是個警惕的人，自從那海難之後，他獲得了這詭異的力量，那超人的才智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所以很長時間以來他壹直深居於幕後之中，大家都知曉那虛無縹緲的鼠王，但沒有人看到那提線的赫爾克裏。
　　他很強大，但卻不是肉體上的強大，赫爾克裏也在猶豫要不要現在趁著密道逃跑，但把這個狀態的洛倫佐留在這裏，他還有些不放心。
　　可突然那陣陣的撞擊聲消失了，壹切都寂靜了下來。
　　鬼魅的歌聲在這片無人敢觸動的寂靜裏響起，從那門後，聲音略顯沙啞，他按照記憶裏那模糊的旋律淺唱著，似乎是隔了很久再次唱起，他有些生疏，輕聲訴說著那古老的曲調。
　　赫爾克裏此刻可沒有心情去聽那些，他死死的抓住獵槍，緊接著古老的歌聲裏，門後再度傳來劇烈地抖動，門被推開了，連帶著那沈重的衣櫃也被緩緩挪移，露出其下黑暗的縫隙。
　　曾是警官的身份令赫爾克裏在這極度的緊張裏保持著冷靜，他緊盯著那黑暗的縫隙，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走出來的是個怪物，那麽他就會扣動扳機，如果是走出來的是洛倫佐，那麽他也會狠狠地踹他壹腳，問他在發什麽瘋。
　　可最後走出來的人出乎他的意料，那是個失魂落魄的家夥，他哼著奇怪的歌，上身布滿血淋淋的劃痕，手上也是壹片猩紅，他看了看赫爾克裏，隨後靠著門框緩緩坐下。
　　這詭異的情景持續了很久，直到洛倫佐終於哼完了那首回憶深處的小調。
　　“抱歉，嚇到妳了。”洛倫佐說。
　　赫爾克裏倒沒有在意這些，慢慢地松開手中的獵槍，他能感到洛倫佐此刻的不同。
　　“發生了什麽？”
　　赫爾克裏在瀏覽記憶宮殿時可沒有像洛倫佐這樣，即使是那些最為殘酷黑暗的記憶，回顧起來，也只是有些傷感而已，遠遠不及瘋狂的模樣。
　　“我……我的記憶有問題。”
　　洛倫佐突然意識到了門題的所在，但那更深入的他沒有對赫爾克裏說。
　　過往的回憶逐漸清晰了起來，壹段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記憶出現了。
　　按照洛倫佐的回憶，他和047壹起成為了梅丹佐獵魔人，壹直沒有分開過，而剛剛的記憶裏，他看到那個老人，那個名為洛倫佐·美第奇的老人。
　　他們有著相同的名字……等等……
　　洛倫佐突然瞪大了眼睛，血絲布滿了眼白，他緩緩地顫抖了起來，與之前的瘋狂不同，赫爾克裏能嗅到，那彌漫在空氣裏的恐懼，源自於洛倫佐的恐懼。
　　赫爾克裏的心突然冷了下來，會是什麽東西能令洛倫佐恐懼呢？如此的深刻，如此的壓抑。
　　“該死！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忘記呢？”
　　洛倫佐抱著頭顱，可無論他如何用力，也無法在腦海裏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他面容猙獰，令赫爾克裏不由得再度握緊了獵槍。
　　“不……我是誰？赫爾克裏。”
　　洛倫佐猛地擡頭，發問道。
　　“洛倫佐……洛倫佐·霍爾默斯。”
　　赫爾克裏顫顫悠悠地回答著。
　　“對……洛倫佐·霍爾默斯，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個願望……”
　　他反復地低語著，機械式地重復著，當洛倫佐再度擡起頭顱時，突然間赫爾克裏心中的恐懼都消失了。
　　赫爾克裏感不到恐懼了，他看著洛倫佐那張悲傷至極的臉，只能感受到同樣的悲傷，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聽到洛倫佐不斷地說著。
　　“我怎麽會忘了呢？我記不起來了……
　　赫爾克裏，那是壹個願望，但我記不清我許了什麽。”
　　洛倫佐·美第奇，那個出現在自己記憶裏的老人。
　　他們有著同樣的名字，洛倫佐相信兩者之間壹定有著什麽關聯，可洛倫佐回想起自己為何要取名“洛倫佐·霍爾默斯”時，他想不起來，他驚恐地發現他想不起來這些。
　　除了印象裏的幾次護衛行動，洛倫佐與那位老人之間便再沒有更多的聯系。
　　那個洛倫佐堅持已久的願望，在黯淡的星空中都釋放穹光的啟明星，直到如今洛倫佐才猛地發現它也是虛幻的，那個願望洛倫佐記不得了，他不知道是何時將其遺忘的，又或者說，它從未存在過，壹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不對……這不對。”
　　洛倫佐不想就這樣屈服，他快速地回顧著自己所能利用的所有線索。
　　記憶重構又崩塌，緊接著再次架構起來，隨意的拼湊成畸形的模樣。
　　洛倫佐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人生充滿了漏洞，那些自己為存在的過去，仔細思考起來，全部是壹片空白，聖臨之夜的那壹夜，自己的願望，都是壹片空白。
　　那些違反邏輯相互沖突的記憶，就像有人拿著手術刀精心為洛倫佐修剪過壹樣，將那些可疑未知的部分全部剔除，於是這個新生的洛倫佐像個傻子壹樣活在虛妄的記憶裏。
　　可緊接著洛倫佐又突然笑了起來，聲音沙啞，似乎笑的太用力，忍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赫爾克裏已經難以描述自己的情緒了，他感覺自己現在被和壹個精神病關在了壹起，根本難以揣摩他的心智，下壹秒悲傷的洛倫佐，突然又癲狂的笑了起來，就算他沒瘋，赫爾克裏感覺自己也要被逼瘋了。
　　“我找到了，赫爾克裏！我找到線索了！”
　　洛倫佐突然撲了過來，染血的雙手用力地抓起赫爾克裏的衣領，欣喜又悲傷。
　　“對……壹定是這樣的。”
　　洛倫佐剛剛的壹瞬間想了很多，可就像冥冥之中的暗示壹般，他突然想起了霍納，那個在【間隙】裏被他殺死的家夥，洛倫佐在殺死他後獲得了些許關於他的記憶，緊接著他想到了另壹個人……梅丹佐，又或者說047。
　　那個活在自己【間隙】裏的孤魂野鬼。
　　洛倫佐至今已經難以判斷【間隙】裏的047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自己分裂的另壹個人格，但他此刻有個詭異的猜想。
　　他想要證實那個猜想。
　　“什麽線索。”
　　赫爾克裏問。
　　“妳說，壹個人的記憶裏會出現另壹個人的記憶嗎？”
　　洛倫佐突然問道。
　　赫爾克裏緊張了起來，洛倫佐則繼續思考著。
　　根據洛倫佐自以為的過去，他的植入秘血是和其余獵魔人壹起進行的，而那時那個所謂的美第奇樞機卿已經隱居了起來，很久都沒有出現在世人眼中，那麽他又怎麽可能出現在植入秘血的儀式之中呢？
　　還是說那個老人自己秘密進行了壹次植入秘血，那個植入者的記憶被縫合進了自己的記憶裏，那麽，那個被植入者又是誰？
　　042還是047，還是說兩者都不是。
　　自己的記憶出現了錯位，洛倫佐已經難以分辨這究竟是自己的記憶還是047的記憶了，不過他此刻終於有了些許調查的方向。
　　他又詭異地笑了起來，赫爾克裏已經習慣了這些，這次他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赫爾克裏，記憶宮殿並不是完全的抽象無序，它還是基於我們壹定的現實，對吧？”
　　赫爾克裏不清楚洛倫佐怎麽又把話題扯到了這上。
　　“比如說？”他問。
　　“就比如那宮殿是我們熟知的地方，就比如打開壹份記憶，我還他媽得扭動把手，開門！”
　　洛倫佐有些情緒失控。
　　“這些都是基於我們現實的常識對吧！明明那是個精神的世界，我們還是要基於自己潛意識的常識，做出‘開門’這個動作。”
　　洛倫佐回想起了那無限延伸的螺旋階梯，它們壹直向下，抵達那深淵之中。
　　“如果妳這麽說……確實是這樣。”
　　赫爾克裏從未註意過這些，不過從這點也能看出，洛倫佐還沒瘋，這個家夥還有思考能力。
　　“對……我找到妳了。”
　　洛倫佐喃喃自語著，又坐了回去。
　　他染血的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緊接著他又向自己的懷裏摸了摸。
　　上衣已經被他撕成了壹團碎布，他幹脆直接都脫了下來，隨後在這壹團裏摸出了壹個鐵盒。
　　那是洛倫佐不離身的煙盒，上壹個在與勞倫斯的交戰中被勞倫斯壹劍紮爆了，不過也感謝那個煙盒，不然當時被紮爆的就是洛倫佐自己了。
　　他直接用力地親吻了壹下鐵盒的表面，緊接著將其打開，幾根香煙正躺在裏面。
　　“要來壹根嗎？”
　　洛倫佐說著把壹支煙叼了起來，又向赫爾克裏丟了壹支。
　　“這……風茄草。”
　　赫爾克裏正想問洛倫佐怎麽有心情抽煙，可他隨即聞到了那特殊的味道，雖然很淡，但逃不過赫爾克裏的感知。
　　“妳還要進入記憶宮殿？”
　　赫爾克裏明白洛倫佐要做什麽，擔憂地問道。
　　“當然了，要乘勝追擊啊。”
　　洛倫佐說，可這裏沒有敵人……不，那個敵人就是他自己，那段深藏在黑暗裏的記憶。
　　“妳不會又瘋掉吧。”
　　“說不準……”洛倫佐點燃了香煙，用力地吸了壹口，眼睛有些迷離。
　　“赫爾克裏，以後不要用風茄草了。”他說。
　　“這東西……是能溝通黑暗的。”
　　赫爾克裏壹怔，緊接著問道。
　　“來自教團的知識？”
　　“沒錯，這個東西能致幻，但與致幻劑不同，它所謂的幻覺，更像是壹種被扭曲的真實，人類無法窺見的真實，正因人類也無法理解那些東西，所以當人類看到時，反而會認為是幻覺。”洛倫佐說。
　　“就像妳吸食後看到了壹個橫跨天地的大怪物，妳以為它是幻覺，可……或許它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是風茄草令妳與黑暗得以溝通，以窺見那些……
　　對，靈視，他們是這麽形容這壹現象的，妳與黑暗的聯系越深，越能看到壹些見鬼東西。”
　　洛倫佐又用力地吸了壹口，吞雲吐霧著。
　　“說不定，我們的相遇也是黑暗在作祟。”
　　赫爾克裏顯然有些不明白，但洛倫佐接下來繼續說道。
　　“這些東西，這些與黑暗有關的東西，它們都是有魔力的，就像壹個龐大的旋渦，妳了解的越多越是深入，直到大家被卷進那旋渦的中心、溺死。”
　　煙已燃過半，洛倫佐覺得眼皮沈沈的，似乎下壹秒就會睡去般，赫爾克裏看著他，忍不住地問道。
　　“這值得嗎？”
　　他不明白，洛倫佐真是壹個奇怪的家夥，赫爾克裏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類，不祈求財富與權力，他如此瘋狂的追逐著的，只是壹切的毀滅，而這值得嗎？
　　可洛倫佐沒有回答他，他閉上了雙眼，意識陷入了沈睡與清醒之間，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宏偉的宮殿再壹次出現在眼前。
　　“對，它是基於我潛意識的常識的，就像我只能走在地面上，而不是飛著前進。”
　　他低聲嘀咕著，不久後再度來到了那螺旋延伸的階梯之上。
　　洛倫佐站在第壹道巖石階梯的邊緣，身體微微前傾，隨後看到了那數不清的巖石階梯壹直延伸至下方的黑暗之中。
　　那就像深淵壹樣，不可窺視，也不清楚是否有底，可過了壹陣，洛倫佐突然笑了起來，壹直冰冷的臉就像發現了什麽驚喜壹樣。
　　如果洛倫佐有什麽不堪回首的記憶，那麽壹定會把它藏在不為人知的最深處吧，越深越好，直到連光都照不進來。
　　洛倫佐起初還有些懷疑，可此刻倒有些無所謂了。
　　“樓梯好長啊……”
　　他輕松地說道，又望了望那深淵，自言自語。
　　“我不會摔死吧……意識會被摔死嗎？”
　　洛倫佐反問了壹聲，隨即便張開了雙手，毫不猶豫，任由身體失衡傾斜，緊接著墜入那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