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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古典修真

金明寨中軍大帳內壹片死寂。夏用和白發蕭索,那雙賴以成名的夜眼雖然仍像鷹隼般的銳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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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六朝雲龍吟 by 弄玉&龍璇

2021-5-10 19:46

  說起六朝的銷金窟,莫過於各處會館。館中燈紅酒綠,舞樂蹁跶,妖姬變童令人心醉神迷。絲竹繞耳、佳人在懷之際,壹擲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
  不過對於壹般平民來說,那些會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因此在壹些繁華的城市中,面向平民的玩樂場所應運而生,臨安人最耳熟能詳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稱瓦舍、瓦肆,內設不同的表演區,以棚為名。棚內設有用來表演的舞臺,因四面圍著欄桿而得名“勾欄”。
  勾欄裏通宵演出相撲、影戲、雜劇、傀儡、唱賺、踢弄、琴曲、戲法等各種節目。
  單臨安壹地就有瓦子二十四處,單獨只設壹個勾欄的獨勾欄瓦子還不計算在內。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欄,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補衣物、酒水飲食、賭博……等等服務,比現代的娛樂城服務更加完善。
  臨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門瓦就位於臨安城東南的便門之外。
  眾人壹進門,侍者便迎了上來,只不過見程宗揚帶著兩名獸蠻仆從,也不敢饒舌,老老實實地唱了個肥諾。
  程宗揚報了張官人的名號,侍者道:“貴客裏邊請!”壹邊領著眾人來到裏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東側壹處大棚便是牡丹棚。系著彩帶的大門外有壹張道遙榜,上面貼著各色紙條,寫著“史書喬萬卷”、“禦前雜劇何宴清”、“作場相撲撞倒山、鐵板踏”、“清唱諸宮調晴州碧雲館花如媚”,“說經長嘯和尚”……前面是演出的節目,後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間有壹座半人高的木臺,四面圍著欄桿,後面有個出口通向戲房,便是藝人表演的勾欄。
  程宗揚進來時,正看到兩條大漢在臺上相撲,兩人都是壹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鐵,皮膚如銅,往臺上壹站,如鐵塔壹般威風凜凜,單是這賣相就值幾個銅銖。
  兩人身手嬌健,花巧又多,在臺上妳來我往的演出諸般技藝,引得勾欄外壹片喝彩聲。
  青面獸和金兀術看得牛眼都快瞪出來,只見臺上兩人龍騰虎躍,忽然壹個虎撲撞作壹團。
  雙方貼身相鬥,險象環生,青面獸盯著兩人的手腳,表情乍驚乍喜,壹副沈浸其中的樣子;金兀術頸後血管“評抨”直跳,倒有幾分像是忍不住躍躍欲試,讓程宗揚趕緊把這兩頭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來。
  秦檜笑道:“城裏的相撲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撲還得到城外去。那邊的地下相撲場不但有六朝擊技高手,聽說還有幾名獸蠻相撲手。壹場輸贏可達數萬銀銖。”“免了吧。要看相撲,我倒覺得女子相撲比較對胃口。”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身上只有壹條巴掌寬的布條,光溜溜的在臺上扭成壹團,妳拉我腿、我擰妳屁股,那才過癮。”
  金兀術不屑地哼了壹聲,“吾……”
  “閉嘴!”程宗揚壹聲斷喝,恨恨道:“不解風情的家夥!妳懂個鳥!”
  程宗揚壹邊說,壹邊裝作不經意地朝後掃了壹眼。
  林沖戴了壹頂氈帽,打扮成閑漢的模樣,袖著雙手遠遠跟在後面——林教頭實在不適合幹盯梢的活,那身出眾的氣質,連自己這個菜鳥都瞞不過。
  兩側的腰棚擺著桌椅,旁邊還有幾間精致的小閣。
  那侍者老實地領著眾人來到壹間精閣,陪著小心地道:“此處便是張官人訂的座子,貴客慢坐。”
  程宗揚丟給侍者壹枚銀銖,打發他離開,然後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欄的表演。
  秦檜熟絡地碾碎茶餅,分茶、點茶,做足幫閑清客的工夫,壹邊道:“在下方才說的生意,還請公子三思。”
  程宗揚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當生意做,妳想當呂不韋嗎?”
  秦檜奇道:“這位呂公是哪位先賢?”
  “奇貨可居妳沒聽過?拿秦王當生意做的大商人,呂不韋呂相國。”
  秦檜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記錯了?秦國並無姓呂的相國。”
  居然沒有呂不韋?難道被趙鹿侯先下手幹掉了?程宗揚只好苦笑。
  別人穿越都能當先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自己連馬後炮都能打瞎。程宗揚壹邊看著勾欄,壹邊和秦檜閑聊,壹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
  片刻後他把壹枝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後往椅上壹靠,學著臨安人的樣子叫道:“好!”
  紙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字跡,程宗揚剛看了三分之壹就意識到自己揀到寶。
  情報中詳細列明宋國參與江州之戰的所有軍隊,除了上四軍的捧日軍和龍衛軍,又調用了虎翼軍、勝捷軍、靜塞軍、歸聖軍、廣武軍,合計五萬余人,每壹軍的消息詳細到營指揮使壹級,人數準確到個位。
  這樣的消息可謂是金不換,但更讓程宗揚上心的是另外壹段。
  那人在情報中透露:接連三場大敗之後,宋國朝中壹片嘩然,連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賈太師壹意孤行,以辭位要挾,堅決出兵。
  從描述中看得出,賈師憲如今已經被逼到懸崖旁邊,壹旦宋軍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報中活靈活現地描述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應,令人猶如目睹。
  程宗揚把那張紙遞給秦檜。“妳來看看,有意思吧!”
  秦檜壹目十行地看過,然後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數萬雄師!”
  “奸臣兄,妳猜猜這人會是誰?”
  秦檜沈吟道:“此人能接觸到如此多的消息,多半是ffiw????。不過他連宋主的言談都能接觸得多,那還有壹個可能……”
  程宗揚與秦檜異口同聲地說道:“太監!”
  以嶽鳥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完全有可能在宮裏放幾個太監當臥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貫——那個歷代唯壹被封王的大太監。
  程宗揚手指敲著桌面,半晌道:“在明慶寺的祈福榜上給他發條消息,讓他幫我查個人。”
  線人提供的情報已經證明他的能力,程宗揚不想幹坐著等他送情報來,把這樣壹個出色的線人浪費。至於這個神秘人會不會幫忙就說不準了。
  然而只隔了壹夜,第二天,要的消息都得到相應的回答,詳細程度遠遠超過程宗揚的想象。
  假如不是所有消息都寫在壹條兩指寬的紙條上,程宗揚會以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檔案。
  那名線人提供的消息從林沖的家世列起,壹直到他被借調到皇城司的全部經歷,無壹疏漏。
  壹個太監有門路接觸到兩府的情報並不算難,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拿到軍方的情報,恐怕不是壹個太監能做到的。
  秦檜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書吏!”
  “不壹定吧。”程宗揚指著紙條後面幾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員各檔,查常平倉失火原委。十九,請查客卿程某,三請得允。至明慶寺,與菜園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書吏,怎麽可能連林教頭調到皇城司之後的事也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說得好!”程宗揚大笑道:“我也猜這人在皇城司!”
  秦檜微微壹笑,家主壹直刻意拉攏這名影月宗的高足,連星月湖線人的事也不瞞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越難脫身。不過家主下這麽大力氣,著實對得起他了。
  秦檜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頭已經查到咱們頭上,是不是該敲打他壹下?”
  “用不著。”程宗揚笑道:“咱們明天去拜訪壹個人,林教頭要是還跟著就熱鬧了。”
  “誰?”
  “花和尚魯智深。”程宗揚笑道:“既然遇見,於情於理,咱們都該拜訪壹下臧和尚的師兄。”
  秦檜提醒道:“雖是壹計,但林教頭和魯大師不過壹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
  “這妳就放心吧!”程宗揚信心十足地說道:“他們兩個都是義薄雲天的好漢,雖然剛認識,交情卻不是壹般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妳若是替我當擋箭牌,免得林教頭整天像吊靴鬼壹樣跟著我,我就請妳吃狗肉!”
  秦檜和林清浦都笑了起來。
  青面獸門也不敲地闖進來。“主人,有人找妳。”
  “誰?”
  “好像姓水……”青面獸抓了抓腦袋,“名字濕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個漂亮美妞。”
  “李師師!什麽濕乎乎的!再亂說,扣羊!”
  青面獸抗議道:“本來就是裏面濕濕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獸,妳還是壹頭青面淫獸!”
  “師師小姐芳駕光臨,有失遠迎。”程宗揚滿面春風地迎出來,禮數周全地說道:“本來該小可去府上拜會,怎敢勞動師師小姐親臨?”
  當日程宗揚只給李師師留了壹個雪隼團分舵的聯絡地點,沒想到她會輾轉找到自己。
  “我沒有住在家裏。”
  程宗揚壹怔,第壹個念頭就是:這丫頭蹺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師師輕聲道:“我不想回鏢局。”
  程宗揚壹陣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動人的風姿,心裏那點失望立刻煙消雲散。李師師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揚微笑道:“義不容辭。”
  很平淡的四個字卻讓李師師眼眶壹紅,險些墮下淚來。
  程宗揚見不得這個,連忙道:“我們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門瓦,裏面什麽都有,聽說北瓦比便門瓦還熱鬧。”
  聽到瓦舍、勾欄那種去處,李師師略微皺了下眉,軟語道:“小瀛洲好嗎?”李師師的口音是臨安語調,本就軟秾可喜,再加上她嬌美的容貌,讓人興不起半點反對的意思。只不過程宗揚從沒聽過這地方,壹時接不上口。
  秦檜解圍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幹笑道:“如此風雅的去處,我怎麽會想不起來?會之,快叫兩輛車。”
  不多時,兩乘馬車從院中馳出。李師師雲英未嫁,雖然程宗揚很想和她同乘壹車,大家聊聊天、談談心什麽的,終究厚不了這個臉皮。
  車內跟著的是敖潤。薛延山的傷勢這兩日略顯穩定,換了馮源去照應,他才抽身出來。有雪隼團在臨安的分舵幫忙,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詳細。
  “李寅臣這人在江湖中名聲並不好。”敖潤道:“人是個精明人,只不過沒什麽骨氣。這次威遠鏢局失鏢蹊曉得很,本來有人勸過李總鏢頭別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總鏢頭壹心想巴結高衙內,壹口應承下來,結果就出事,幾名鏢師、趟子手,壹個都沒回來。”
  程宗揚道:“威遠在臨安不算什麽有名的鏢局,高衙內怎麽想把那麽壹大筆財物交給他們?”
  敖潤道:“聽說李寅臣為了攀上高太尉的關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禮,不知道燒了誰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內親自接待的。後來高衙內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把這批貨物交給威遠鏢局押運。”
  李寅臣是個軟骨頭,不至於連李師師的娘也忍心看著唯壹的女兒往火坑裏跳吧?
  程宗揚沈吟半晌,“李總鏢頭的夫人是哪位?”
  “李總鏢頭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銷魂玉帶’,名聲比李總鏢頭還大幾分。”“是嗎?”
  “那是!銷魂玉帶阮女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聽說生得貌美如花,當年嫁給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咽口水呢。”敖潤道:“鏢局失了鏢,李總鏢頭頓時慌神,四處求人,但壹聽說是高衙內的貨,誰都不敢出頭。李總鏢頭幾次帶著重禮登門賠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趕出去。”“會之,依妳看?”
  秦檜道:“屬下以為,此事蹊饒之處甚多。”
  “沒錯。怎麽聽都像是高衙內挖個坑,讓李總鏢頭往裏面跳。”程宗揚笑道:“這個坑不小啊!李總鏢頭掉進去就出不來了。”
  敖潤道:“程頭兒,我瞧李鏢頭的閨女長得怪水靈,配程頭兒正合適。”
  “好讓妳去找月副隊長?”程宗揚玩笑道:“老敖,妳死了這條心吧!”
  敖潤叫道:“程頭兒,妳冤枉我了!月隊長跟妳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若有壹個字是假的,我立馬跳湖裏變王八!”
  “說得嘴響,妳跳壹個我看看!”
  “今兒不成,”敖潤壹邊大搖其頭,壹邊說出理由,“水太涼。改天暖和,我老敖跳個給大夥瞧瞧!”
  眾人都笑了起來。程宗揚笑罵道:“少來勁。”然後摸著下巴想了壹會兒,“這事有點麻煩。”
  秦檜道:“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是軍方的人。還有,雲六爺這兩日該到臨安了。”
  他話只說了壹半,意思卻很清楚:正事要緊,這時候招惹高衙內並不合算。程宗揚卻道:“不是這個麻煩——明白告訴兩位,師師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就是我盤裏的菜——行了行了,妳們別笑。”
  秦檜和敖潤咳嗽著坐好。
  程宗揚道:“我跟妳們說,這口鮮菜我是吃定了!不過妳們也看見了,那丫頭夠文藝的,想吃到嘴裏得花時間慢慢來。這些都不算麻煩,真正麻煩的是高衙內,那小兔崽子是有名的吃相難看,我這邊還在慢慢撒網,他竄出來壹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沒地方哭,所以說麻煩啊!”
  敖潤品味半晌:“程頭兒,妳說這麽多,我琢磨著是不是妳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又怕別人搶了?”
  程宗揚點了點敖潤,贊許道:“有慧根!”
  “妳把菜藏起來,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揚壹拍大腿坐了起來。“老敖,我發現妳是個人才啊!這慧根活活有我大腿這麽粗!妳是活佛轉世吧?肯定的!妳騙不了我!”
  眾人哄笑中,馬車壹前壹後的馳向西湖。
  小瀛洲是西湖中的壹座島嶼,整座島嶼呈“田”字形,湖中有島,島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島嶼西南。
  島上橋廊相接,亭軒星布,景色如詩如畫。島上有座保寧寺,但僧侶不多,也比較像和尚,因為沒有明慶寺的和尚那麽“熱情”。
  與佳人徐徐漫步島上,程宗揚很想詩興大發壹把,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冒丟臉的風險。
  李師師隔著兩步的距離與他並肩而行,雖然秀色猶如瓊花,但眉宇間壹抹淒婉的哀怨揮之不去,令人說不出的憐惜。
  李師師的姿容在自己見過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幾位。雖然年紀尚輕,又是光明觀堂的弟子,少了壹分名妓的嫵媚,多了幾分幽淡如蘭的氣質,但偶然壹個明眸微轉,便流露出動人艷致。
  夜風徐來,吹亂李師師的發絲。看到她翹起如明玉般的纖手,輕輕將飛舞的發絲撥到耳後,程宗揚壹時間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翹,輕輕撥弄發絲,這樣壹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卻流露出濃濃的女性媚艷風情,讓程宗揚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這世間真有天生媚骨。
  縱然出現在面前的李師師沒有墮入青樓,受到光明觀堂多年來清心靜意的培養,仍然無法掩蓋她天生的嫵媚與性感。
  自己何其幸運,在她綻露出醉人芳華的成熟時節之前就遇到她,親眼看到這個名妓清純的壹面;能看著她從泉水壹般的清純少女,壹步步走向風情萬種的絕代艷姬。
  程宗揚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觀堂的教育無法改變李師師骨子裏的風情,那麽同樣受光明觀堂教育的鶴羽劍姬,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不是潛藏著潘金蓮的妖媚與淫浪?
  “他們都勸我去侍奉高衙內。”
  少女幽幽的嘆息聲,使程宗揚連忙收回思緒。
  李師師開口道:“爹爹說,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內,鏢局與高太尉拉上關系,生意至少會好壹倍。姨媽說,女孩子終是要嫁人的,高衙內有錢有勢,雖然只是壹個妾,但受寵的妾比正妻差不了多少。”
  程宗揚生出壹絲怪異的感覺。
  那位凝姨給他的感覺不是那種貪圖錢財、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的,無論是她的容貌還是言談舉止都有讓人心動的優雅。是自己看錯她的為人?還是有別的理由?
  “我不想見那個人,壹想起那個人的樣子,我就覺得惡心。”
  程宗揚道:“如果妳想離開臨安,我可以……”
  李師師緩慢卻堅決地搖頭,神情淒婉地低聲道:“如果我走了,他們什麽都沒有了。他們對我很好,連這件事他們也認為是為我好……雖然我不高興,但我壹點也不想讓他們傷心……”
  兩人都沈默下來,但少女如泣如訴的低語仿佛還在耳邊縈繞。自從知道李師師面對的是高衙內,程宗揚打心眼裏不想招惹這個麻煩。
  有嶽鳥人的前車之鑒,程宗揚不想落得滿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兒都被人喊打喊殺。幫助李師師離開臨安已經是自己能做到的極限了。
  兩人穿過竹徑通幽,眼前忽然壹片燈火通明。前面的心月臺是臨安人平常賞月的所在,此時燃燈舉火,卻是幾名少年在臺下宴飲。
  李師師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正要轉身離開,壹名少年卻叫了起來:“這不是李寅臣的女兒嗎?”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見過的!竟然跟個男的半夜遊湖,老大這下慘了,還沒進門就戴綠帽子。”
  “老大昨天怎麽心軟了?竟然把這個雛放走!兄弟們!不如咱們今天把這小妞帶回去,讓老大快活快活!”
  壹群惡少轟然叫好,李師師心下惱怒,玉臉微微發白。程宗揚沒興趣和這些小屁孩瞎折騰,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師師卻凝立不動。
  程宗揚有些咬牙。和這些小屁孩撞見是偶然,這丫頭不肯走卻是用這個機會讓自己出面。
  如果是小紫肯定嬌笑壹聲,跑得無影無蹤,等他們打完再來收拾殘局,把便宜撿回家。
  程宗揚也能這麽做,就是良心有點過不去。果然良心才是最大的敵人。
  為首的少年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先挑起拇指點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護國節度使,檢校太傅,開府儀同三司梁師成!”
  程宗揚笑嘻嘻上前壹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卻陰損地壹腳踩住他的腳背。
  梁公子剛要邁步,壹頭栽到李師師面前,哇的啃了口泥。
  程宗揚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著,不鹹不淡地說道:“梁少爺小心,天涼,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後面的惡少都跳起來,壹邊罵臟話,壹邊吆喝手下的惡仆收拾這不開眼的家夥。
  程宗揚瞧準高衙內不在其中,這個梁師成不知道是哪門子的節度使,自己聽著耳熟,但壹時想不起來,估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用不著客氣。
  程宗揚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領,把他拽起來,順手給了他壹個耳光。梁公子當場被打懵了,瞪大眼,沾滿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氣。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
  “喲,壹眨眼工夫,梁少爺就發福了?這臉怎麽變這麽大了?”
  李師師雖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這壹幕逗得壹笑。接著她的目光露出壹絲欣賞的神色,沒想到這個年輕商人真的會動手。
  梁師成的名字程宗揚不知道,她卻是聽過的;賈師憲是宋國最大的權臣,梁師成則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寵臣。莫說臨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沒有幾個敢招惹。
  這個姓程的晴州商人卻說打就打,這分膽氣著實令人佩服。
  梁公子的半邊臉皮紫脹著腫起來,那幫惡少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快把這廝給我抓起來!”
  壹群惡仆蜂湧而上,叫囂著拿出棍棒上來廝殺。
  秦檜、敖潤和青面獸壹直遠遠跟在後面。這邊鬧得天翻地覆,秦檜壹副意態從容,絲毫沒把那些惡仆放在眼裏;敖潤樂呵呵抱著膀子在後面看笑話,憑自家公子的身手,這點惡仆不夠瞧,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搶了公子的風頭,也太不開眼了。
  但不開眼的也有。兩個人抱著肩膀看熱鬧,第三個卻按捺不住。
  青面獸壹看到有人敢跟給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頓時激起兇性,壹步跨去,摘下背後的棍棒。
  青面獸用的是丈二長槍,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兇器招搖過市,程宗揚讓他把槍頭擰了,充作棍棒。
  這會兒他兩手壹抖,槍桿如同蛟龍出水,將兩名惡仆打得旋轉著跌開,然後挑在壹名家丁的胯下,將他挑得飛過岸邊側的柳樹,“撲通”壹聲栽進湖裏。
  在荊溪時,程宗揚已經見識過青面獸的手段。獸蠻人壹向是以力取勝,大刀'大斧、大植、大盾罾豸,這家夥卻有壹手不俗的槍法,不知道是從哪兒學的。
  青面獸在選鋒營幹過,壹出手全是殺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槍頭,只消這壹招,那些惡仆至少要丟下三具屍體。
  眼看鬥不過青面獠牙的獸蠻大漢,那些惡少忽哨壹聲,後面幾名家丁拿出刀劍,拼著又被打倒兩人的壹陣亂砍,將獸蠻漢子的槍桿砍去數尺。
  雙方正打得熱鬧,忽然梁公子用變調的聲音慘叫道:“停——”
  惡仆們停住手。只見那個年輕人拿出壹柄匕首貼在梁公子的臉上,雖然帶笑,眼中卻透出視人命如草芥的狠勁。
  眾惡仆與他目光壹觸,心頭頓時升起壹陣寒意。
  臨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戶,但這年輕人的眼神壹看就是殺過人的,恐怕還不只壹個。那些惡仆心頭發緊,再沒有壹個敢動。
  程宗揚慢條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後拍了拍他的臉頰。“大夥瞧瞧,梁少爺這胡子刮幹凈,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關格格作響,有心放幾句狠話,卻壹個字都說不出來。
  程宗揚臉壹板,擡腳把他踢開。
  “滾二群雜碎,我見妳們壹次打壹次!”
  梁公子搗著臉跌跌撞撞地跑進人群,他還覺得不放心,壹直逃到船上才驚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惡少也被嚇住了,慌忙解開停在岸旁的船只,壹個個逃命似的離開小瀛州。
  程宗揚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師師小姐,我們接著賞月吧。”
  李師師的目光又是驚訝又是欣喜,看著他伸來的手掌,猶豫壹下才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李師師的手掌柔滑至極,纖軟得仿佛花瓣。程宗揚心頭壹蕩,握著李師師柔荑的手掌又緊了幾分。
  湖上忽然傳來壹陣大罵,離岸十余丈,那群惡少又添幾分底氣:打不過我就罵死妳!
  梁公子破口罵道:“小賤人!敢在臨安和我們十三太保作對!活膩了!”
  程宗揚道:“別理他們,就當是幾只癩蝦蟆在叫。”
  李師師嫣然壹笑,嬌靨露出壹個令天際明月也為之失色的動人笑容,握緊他的手掌。
  握著小美人的纖手,程宗揚不由大暈其浪。
  那幾名惡少都紅了眼,梁公子搗著臉跳腳道:“小賤人,天生的淫材兒!裝什麽正經!告訴妳!妳娘那個老騷貨早就被我們老大上了!妳還要叫我壹聲幹叔叔!”
  李師師身子壹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勝仗壹樣得意地說道:“妳娘還是什麽女俠!為那點貨求我們老大,只要能饒過妳爹那個破鏢局,做什麽都行!送上門的浪貨不弄白不弄!我們老大當場就把妳娘辦了!從頭到腳搞了個快活!”
  “老敖!”
  “有!”
  敖潤猿臂壹展,拉開鐵弓,颼的壹聲,壹枝利箭從梁公子的頭上飛過,將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著敖潤搭上長箭,如豹子壹樣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嗓幾下,然後白眼壹翻,倒在船上。
  程宗揚面沈如水地拉起李師師,“走!”
  李師師坐在車上,神情呆呆的,明眸壹片灰色。直到馬車馳入城門,行駛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壹聲痛哭出來。
  李師師伏在程宗揚的肩上,哭得肝腸寸斷。
  程宗揚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出,只好輕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壹邊暗暗希望這段路越長越好。
  可惜再長的路也有終點。午夜時分,馬車在懷遠坊壹處巷口停下。
  程宗揚道:“司營巷——是這裏嗎?”
  李師師點了點頭,她已經拭去淚痕,眼眶還微微發紅。她沒有再說什麽,向程宗揚施了壹禮便下了馬車。
  司營巷裏都是臨街的兩層小樓,雖然不及城中達官貴人的豪宅華墅,但看得出是殷實人家。
  李師師敲敲壹處宅子的房門,壹名老仆開門請她進去。
  程宗揚嘆了口氣,這個小美人兒雖然夠聰慧、有心計,但在命運的蛛網上仍然是壹只脆弱的蝴蝶。
  盡管有當上總鏢頭的父親、有壹個了不起的師門,仍然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可以想象她即將遭受的羞辱。
  到那時,即使光明觀堂想去維護宗門起碼的體面,這個少女也未必肯回頭。成為壹代青樓名妓也許是她最好的歸宿。
  不過現在有自己的出現,無論如何不會讓她走向宿命的青樓。
  程宗揚敲了敲車轅,正準備吩咐敖潤離開,忽然眼角瞥到壹個人影。他怔了壹下,接著頸後的汗毛猛然豎起。
  壹個藥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開門,從李師師剛進去的宅中出來。
  夜色已深,她又專挑檐下的暗處,貼墻行走,行跡隱秘。出了巷口,壹輛馬車突然從背後馳來,藥婆往路旁讓了讓,壹邊暗自戒備。
  車門忽然打開,裏面伸出壹只手,勾了勾手指。藥婆愕然之下,接著面露欣喜,毫不猶豫地登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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