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朝雲龍吟 by 弄玉&龍璇
2021-5-10 19:46
透過枝葉,能看到外面兩條身影,周飛和黎錦香隔著兩步的距離,壹前壹後朝這邊走來。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反其道而行之,膽大包天的留在此地。”
周飛傲然道:“這種手段雖然不少人能想到,可真正能做到的,鳳毛麟角,不僅要有眼光,更重要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氣。”
饒是程宗揚已經見識過他這種自己打臉的陳述方式,聽到這番話仍是忍不住想翻白眼。
黎錦香倒是從容得多,她神情平靜,只微笑道:“是。”
周飛淡定地說道:“紫姑娘對我很佩服。”
有嗎?她壹個字都沒說好不好?這大弁韓的小子是個妄想狂吧?
“她雖然不好意思說出來,但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
周飛道:“她這樣漂亮的姑娘,從小都被人奉承、討好,以為整個世界都在圍著她們轉,性格非常驕縱。但妳發現沒有?她在我面前,壹點都驕傲不起來。因為我的天才讓她不得不佩服!”
他握緊拳頭,“要讓她們佩服,只有靠實力。強橫的實力!”
“她這樣的小姑娘,其實是很天真的,對人情世故壹竅不通。比如她剛才壹直在想辦法吸引我,但我絲毫不為所動。我就是我,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
“我受不了了!”
程宗揚黑著臉道:“死丫頭,妳趕緊給我收了這妖孽!”
小紫笑道:“不行。我還沒聽過有人這樣誇人家呢。”
“我說他眼睛那麽小呢,根本就是個瞎子吧!”
周飛與黎錦香從枝下走過,絲毫沒有留意那棵看來空無壹物的雪松。
“剛才焚無塵與那人交手,如果有我幫忙,焚長老必定大獲全勝。不過我周飛壹向獨來獨往,無論遇到多少困難,永遠都是孤身壹人,從不與人聯手。這是我的原則!”
黎錦香用壹條絲巾掩住口,輕輕咳了幾聲,然後柔聲道:“少主說的是。”
“對了,我剛才做了壹筆……風險投資--師太是這樣說的。”
周飛滿意地說道:“專門用來賭場放貸。壹年的紅利至少在百倍以上。而且終身有效。”
“哦?”
周飛擺了擺手,“妳不用擔心會逼得別人家破人亡。那些賭棍來錢容易,況且真被賭債逼死,也是為民除害,用不著同情。”
“少主投了多少?”
“也沒多少。”
周飛仿佛漫不經心地說道:“只用了龐執事送的那張當票。大概價值幾千金銖。”
黎錦香久久沒有開口。
林中傳來壹串笑聲,那笑聲雖然嬌美,但音調無全起伏,夜色下充滿詭異的氣息。
黎錦香吃了壹驚,“是她?”
周飛也認了出來,“青葉教那位教主夫人?”
壹個艷麗的身影壹邊“格格”笑著,壹邊從樹影間出來。她披著壹條男式的長袍,衣帶卻不見蹤影,寬大的衣襟壹側滑到肘間,露出雪白的香肩和貼身的肚兜。那肚兜雖是鮮艷的紅色,但沾著草莖、松針,皺巴巴像是在地上滾過壹般。
周飛皺起眉頭,“青葉教已經是我周族屬下,她怎麽會在這裏?”
黎錦香握緊劍柄,她們都是廣源行壹手扶植起來,彼此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最被眾人仇視的,莫過於這位舉止浮浪,行為毫不檢點的尹夫人。她輕聲道:“如果有人不聽號令,族裏是如何處置呢?”
“當然是殺!”
周飛毫不猶豫,“只有鐵血的手段,才能讓人服從。”
“青葉教已經並入周族,尹馥蘭身為教主夫人,不聽號令,該如何處置?”
“唔……”
周飛遲疑間,只見那美婦壹邊癡癡笑著,壹邊攀住松枝,像去聞壹朵花的芬芳般,嗅著松針。接著她眼睛壹亮,看到遠處壹叢青草。
“好餓……”
美婦呢噥著爬過去,俯身張開紅唇,咬住草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周飛和黎錦香滿眼詫異,這婦人莫非是失心瘋了?
黎錦香聽過壹些傳言,說尹馥蘭從太泉古陣出來便舉止失常,甚至衣著暴露地在鎮上販賣水果。她原以為尹馥蘭聽到風聲,為了避禍用來保命的手段,如今看來,難道是真的?落到這樣的下場,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後快意。
周飛凜然道:“我先救她出來!”
說著壹挑眉頭,大步踏入林中。
黎錦香有心把她扔在此地自生自滅,但周飛已經動身,便沒有開口。
周飛似乎對尹馥蘭半裸的身體視而不見,雙眼警覺地望著周圍,頗有幾分謹慎的模樣。但程宗揚在樹上看得清楚,那家夥的心神全在尹馥蘭的肉體上,他的戒備究竟有幾分真假,實在很可疑。
程宗揚道:“她神智不清,已經夠可憐的了,妳還拿她當誘餌,還有沒有人性?”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妳好矯情啊。”
周飛越走越近,忽然身體壹仰,整個人仿佛從中間斷開,上身橫折過來。與此同時,尹馥蘭身側的青草像被無形的氣刃斬過壹般,齊齊截斷,緊貼著周飛的身體飛過。
周飛雖然心猿意馬,卻應變奇快,他身體不動,便摘下背後的長槍,隨即從身下蕩出壹片槍影。
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細絲絞在槍上,發出金屬磨擦般的輕響。接著兩道身影從樹上掠下,左右攻向周飛,兩女銀發雪膚,正是虞氏姊妹。虞白櫻的斷月弦偷襲未能得手,立即轉為強攻,卻沒想到周飛這麽快就展開反擊,剛壹現身便被槍影籠罩,頓時失去先機。
虞紫薇的碧玉杖在手中壹旋,身周丈許的藤蔓、樹影都詭異地扭曲起來,仿佛活過來壹般,朝周飛探去。虞白櫻僅存的三根斷月弦夾雜在樹影間悄然飛出,在距離周飛還有兩步時驀然加速,將幾根樹藤齊齊斬斷,出現在周飛頸前。
周飛精神抖擻,喝道:“來得好!”
長槍蛟龍般飛出,先破開斷月弦的阻截,再將虞紫薇的碧玉杖壹舉磕飛,最後掃向虞白櫻腰間。平心而論,單論修為周飛確實能稱得上高手,尤其是長槍最擅攻堅,以強破強,這壹槍招式壹氣呵成,神完氣足,的確不凡。
若是這壹槍直接刺來,虞白櫻絕不敢硬接。但周飛過於炫耀槍法,招術用得太老,這壹槍掃到虞白櫻身邊時已經是強弓之末。虞白櫻玉手壹張,挽住槍鋒,整個人宛如壹片樹葉貼在槍上,順勢飛起。
周飛槍勢壹變,長槍如輪般橫掃,接著配合步法,時而斜挑,時而直擊。但無論他怎麽變招,虞白櫻都緊貼在槍上,不住根據他的招術調整重心,打亂他的槍法。
“妳以為這樣便能難住我嗎?”
周飛大喝壹聲,雙臂端起長槍壹記直刺。木屑紛飛間,槍鋒刺進虞白櫻身後壹棵大樹,從樹榦直貫而出,逼得虞白櫻不得不放開槍身。
虞白櫻反掌在樹上壹拍,飛身躍起。周飛雙臂壹絞,長槍直接從樹中破出,接著壹個箭步躍到尹馥蘭身畔,喝道:“上來!我救妳出去!”
背上壹軟,尹馥蘭香滑的肉體伏在身上,接著她袖中滑出壹支短刀,往周飛頸下抹去。
黎錦香心下雪亮,尹馥蘭已經知道廣源行為了扶植周族,把她當作棄子,因此使出毒計,與龍宸的人聯手襲殺周飛。周族完全是圍繞周飛壹個人建立,他壹旦被殺,周族就會失去所有存在的意義,廣源行的如意算盤也再打不下去。想明白這壹點,黎錦香立即做出選擇--轉身往林外掠去。
生死關頭,周飛再次表現出超乎常人的反應,他壹個前滾,將尹馥蘭甩開,接著槍尾壹擺,擋住尹馥蘭的短刀。虞氏姊妹再次攻來,周飛以壹敵三,猶自占著上風,虞氏姊妹與尹馥蘭聯手,竟然破不開他的槍影。
看到黎錦香飛也似的逃離,尹馥蘭露出焦急的眼神。程宗揚皺起眉頭,幾日不見,虞氏姊妹的修為好像衰減得厲害,不過數招,姊妹倆便像耗盡全身力氣,手指微微顫抖,秀發貼在臉側,白膩的肌膚像是水洗過壹樣,香汗淋漓。相互間的配合也遠沒有以往默契,三人攻擊的效率甚至還不如兩人。
周飛越戰越勇,表情卻頗為古怪,像是在思索著什麽,忽然他省悟過來,叫道:“原來是個圈套!”
“哈哈,即便是個圈套,又能奈我何!”
周飛喝道:“強大的力量,足以粉碎任何詭計!”
周飛叫聲戛然而止,低頭向下看去,只見壹只雪白的小狗咬住自己腳踝。如果是獵犬,也許還有些威脅,可這小狗嘴巴還沒有拳頭大,雖然小尾巴翹得像旗桿壹樣拚命用力,也只是咬破壹點皮。
“滾開!”
周飛擡腿壹踢,把小賤狗踢得遠遠的。
眼看周飛就要脫身,忽然壹個小小的東西飛來,周飛想也不想便壹拳轟出。
那物體直接被他的拳風震得粉碎,迸出壹團煙霧,卻是壹只木偶。
周飛反應極快,立即屏住呼吸,飛身沖出煙霧。落地時他腳下壹個踉蹌,身體“篷”的撲倒在地,長槍滾到壹邊,隨即發出壹串鼾聲,趴在地上壹動不動。
尹馥蘭亮出短刀的時候,程宗揚真吃了壹驚,如果換壹個人,也許早就成了刀下之鬼,可周飛出人意料的強勢,若不是那只禁魂鬼偶,說不定真被他破局成功。
小紫的目標居然是這位周少主,讓程宗揚禁不住納悶,“這算什麽寶貝?活寶?活寶,二爺都有壹個了!”
“當然是寶貝。”
小紫看了虞氏姊妹壹眼,然後壹道身影從樹上躍下,輕飄飄落在周飛身邊。
尹馥蘭連忙跪下,“奴婢無能,讓姓黎的小賤人跑了。求紫媽媽責罰。”
小紫笑著看向虞氏姊妹。虞白櫻臉色蒼白,似乎要說什麽,忽然手指壹緊,藏在草葉下的斷月弦驀然飛起,纏住小紫的腳踝。
虞紫薇與姊姊心意相通,虞白櫻出手的剎那,她也舉起碧玉杖,掃向小紫頸後。
尹馥蘭瞪大眼睛,她已經獻出壹魂壹魄,主人如果殞命,她也自身難保。她對虞氏姊妹並不熟悉,只知道是紫媽媽的奴婢,身手雖然在己之上,但修為似乎頗有不足,方才對付周飛,拼盡全力也未能占據上風。此時壹出手,她才知道姊妹倆是故意隱瞞了修為,裝作真氣不繼,體力難支。等主人現身才突施殺手,顯露的實力完全不遜於周飛。
虞氏姊妹久蓄的殺招頃刻而至,小紫卻笑語嫣嫣,恍若未見。斷月弦與碧玉杖同時落在小紫身上,接著穿體而過,卻是壹個虛無的幻影。
虞氏姊妹臉色同時壹變,虞白櫻玉手揚起,斷月弦撕開空氣,勒向尹馥蘭的脖頸。尹馥蘭雙手在地上壹撐,側身避開。誰知虞紫薇已經搶先出手,她的閃避倒像是自己送上門壹般,尹馥蘭只覺背後壹痛,噴出壹口鮮血,已經被虞紫薇的碧玉杖擊中。
程宗揚當然看得清楚,死丫頭好端端在樹上坐著,只是送了個影子下去。林中光線本來就暗,虞氏姊妹又出手心切,結果著了死丫頭的道。也怪不得她們心急,自從落到小紫手中,她們就被封禁修為,直到今天要引開光明觀堂的鶴羽劍姬,伏襲周少主,小紫才給她們解開禁制。誰知姊妹倆精心演了壹場戲,卻在最後關頭被壹個影子葬送了。
方才合力圍擊周飛時,虞氏姊妹已經摸清尹馥蘭的底細,這時壹擊得手,立即合在壹處,並肩往外闖去。但剛壹掠出,便看到壹個雪團般的影子擋在面前。
虞氏姊妹頓時心如死灰,這只三頭魔犬的厲害她們早已見識過,如果是平常時候,要贏也並非難事,但姊妹倆落在那個小妖精手裏,被下的禁制正在這條小賤狗身上。
虞紫薇淒聲道:“姊姊快走!”
虞白櫻咬牙道:“要死便壹起死!”
“啪啪……”
身後響起鼓掌聲。
“姊妹情深啊,這戲段我愛看!”
程宗揚道:“落到死丫頭手裏還想跑,傻了吧妳們!”
說著程宗揚掄起巴掌,帶著風聲給兩女壹人壹記耳光,虞氏姊妹頓時昏了過去。
“程頭兒,妳好狠哦。”
程宗揚惡狠狠道:“打死她們都是輕的!”
小紫眨了眨眼睛,“打得好響,可怎麽連個掌印也沒有呢?”
程宗揚幹笑道:“是嗎?好奇怪啊,哈哈……”
程宗揚是怕她壹生氣,直接把這姊妹倆殺了,才趕緊動手替她出氣。自己雖然不信因果報應,但還是希望死丫頭手上少沾些血。
小紫白了他壹眼,“大笨瓜,濫好人。”
朱殷修為盡廢,只遠遠看著,不敢近前,這會兒塵埃落定,才走過來。尹馥蘭被碧玉杖擊中,傷勢不輕,看著虞氏姊妹的目光充滿怨毒。
小紫也不理會,只饒有興致地繞著周飛走了壹圈,笑道:“程頭兒,人家給妳變個戲法好不好?”
“什麽戲法?”
星空下的森林恢復寂靜,黎錦香已經杳無蹤跡。周飛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擺著壹只泥燒的小壇子,灰撲撲毫不起眼。
“看到了嗎?”
“這是……裝鹹菜的壇子?可也太小了吧?”
程宗揚不解地說道:“頂多能腌壹頭大瓣蒜。這小子帶著這玩意兒幹嘛呢?”
小紫敲了敲那只鹹菜壇子,柔聲道:“出來吧。”
壇子毫無反應。
小紫不帶半分威脅地輕笑道:“那只好把壇子砸掉了哦。”
程宗揚道:“妳跟誰說話呢?通靈的辣白菜?”
小紫拿起壹塊石頭,直接朝壇子砸去。
“住手!”
壇口壹動,鉆出壹個白胡子老頭,剛露頭就被石頭砸了回去。
“哎呀,居然沒砸碎……”
過了會兒,白胡子老頭哆嗦著從壇子裏鉆出來,顫聲道:“欺人太甚……”
小紫笑道:“誰讓妳那麽慢?”
“等等!”
程宗揚叫道:“這是什麽東西?”
“東西?”
老頭怒道:“老夫乃是器靈!”
“器靈?就這壇子?妖精吧這是!”
“無知之徒!老夫的第壹任主人是創世之神!後來每壹任主人,無不是神明般的存在!”
老頭壹邊說,壹邊傲然捋著胡須,接著他整個人就顛倒過來。
小紫把壇子翻過來,壹手拍著壇底,似乎是想看看壇子裏還裝的有什麽。白胡子老頭兩手抓住壇沿,被她拍得晃來晃去。
“住手……住手啊……”
小紫把壇子隨手壹丟,“壹點都不好玩。”
堂堂器靈竟然被人如此無視,老頭氣得胡子都在哆嗦。
程宗揚與小紫配合默契,知道該自己唱白臉了,打圓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那個……器靈大爺,周少主是妳的……”
老頭梗著脖子道:“主人!”
小紫笑道:“妳那些神明般的主人都是這樣子的嗎?”
老頭像被羞辱壹樣叫道:“荒唐!主人如今年紀尚輕,有老夫輔佐,不出二十年,必然是神明般的存在!”
程宗揚低聲道:“這器靈聽起來很厲害啊。”
小紫撇了撇嘴,“妳聽他瞎吹。這麽厲害,還住在這麽破的房子裏?連個窗戶都沒有。”
“此乃神器!”
“沒有窗戶。”
“唯有第壹等的神器才能孕育器靈!”
“沒有窗戶。”
“此壇乃是上古之時,由創世大神用女媧造人所余之土,調以天河之水,使原始天火燒制七日而成!”
“沒有窗戶。”
“……”
老頭已經倒噎氣了,小紫又補壹刀,“就是沒有窗戶。”
程宗揚繼續打圓場,“別吵了。我覺得器靈大爺這壹居室也挺不錯。”
老頭露出感動的神情,覺得還是這小子有眼光。
“器靈大爺,我看著妳和周少主的關系不壹般啊。”
“當然!老夫自上壹任主人坐化之後,便壹直留在主人藏骨的洞中,直到遇見主人。當時他還是個娃娃,在山洞裏玩耍,偶然發現老夫。老夫傳授他諸般功法,又助他淬體,養煉真元。指點他找到主人所藏的寶物,還幫他收服了壹批忠心耿耿的手下。”
周少主的天才原來是這麽來的。程宗揚大為心動,“妳會得挺多啊?”
老頭傲然壹笑,“老夫跟過數位主人,與每壹位主人都形影不離。不僅知道許多失傳已經久的功法,還對各種掌故秘辛了如指掌!比如這太泉古陣,老夫歷任主人裏,便不止壹位來過。”
程宗揚道:“器靈大爺,有沒有興趣跳個槽,到我這裏來呢?”
老頭哼了壹聲,“妳便死了這條心吧。器靈絕不會背叛自己的主人!”
“先不要說這麽絕對嘛,世上的事都有商量。妳有什麽心願,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搞頭。”
老頭淡然道:“老夫除了輔佐主人,別無所求。”
程宗揚看了眼死丫頭剛才用來砸壇子的石頭。
“不必癡心妄想!”
老頭毅然道:“世間沒有壹個器靈會背叛主人。老夫便是形神俱滅,也不會拋棄主人!”
程宗揚用商量的口氣道:“給妳換個壇子?”
老頭閉著眼,淡淡道:“可笑。”
“鑲個金邊?”
“荒唐。”
“帶妳去旅旅遊?看看妳跟隨歷代主人戰鬥過的地方?”
“不必。”
“說吧,妳需要什麽祭品?我來準備。”
“壹無所需。”
這老家夥刀槍不入啊。態度這麽堅定,讓程宗揚也覺得沒招。
小紫悠然道:“壹具身體。”
老頭霍然睜開眼睛,然後脖子壹擰,冷笑壹聲,“不可能。”
程宗揚道:“妳別看她年紀小,她其實是精通煉魂術的大師。”
“器靈乃是至陰之體,壹旦失去本命法器,必然消散。移入他人體內,更不可能。被陽氣壹沖,便是形神俱滅的下場。”
老頭話終於多了起來,“世間每壹個器靈,無不想擁有自己的身體,但想擁有身體,唯有壹個辦法:讓自己的主人成為神!所以每壹個器靈都不遺余力地輔佐主人,絕不背叛。”
小紫笑吟吟道:“老傻瓜,妳被騙了。”
老頭漲紅了臉,“妳在汙蔑我的主人!”
“妳們的主人只是不想放妳們走,才編出這樣的理由,好勒索妳們壹輩子。想給妳們找壹具身體……”
小紫搖了搖手指,“其實壹點都不難。”
老頭眼中先是不信,然後是懷疑,最後露出壹絲希望的光彩,“真的?”
“我現在就可以給妳。”
老頭手壹滑,跌進壇子裏,接著又飛快地爬出來,尖叫道:“我不信!妳壹定有什麽可怕的要求!”
“要求當然有。但我可以先給妳身體,然後妳再聽我的條件,如果不答應的話,我也不勉強妳。怎麽樣?”
老頭頜下的白胡子都顫抖起來,眼睛直勾勾看著小紫。
小紫笑瞇瞇抱著手臂。
片刻後,壹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昏暗的光線透過森林茂密的枝葉,在它銀白色的外殼上映出金屬的光澤。……
機械守衛在林中笨拙地跑動著,不時絆到樹根,撞在樹上,甚至連設計優越的平衡性也無法阻止它自己摔倒,就像壹只沒頭蒼蠅般跌跌撞撞。但它的擴音器中不時發出狂喜的電子聲,時而怪叫,時而歡呼,時而哈哈大笑。
“真的!這是真的!我可以自己走路、蹦跳、招手、轉圈……哈哈哈,隨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自由了!”
“自由的感覺真好!不用再待在壇子裏,被人帶來帶去的感覺真好!真美妙啊,我的身體!”
機械守衛忽然停下來,四十五度望天,壹動不動。
程宗揚等了兩分鐘,忍不住道:“怎麽不動了?死丫頭,不會又被妳玩壞了吧?”
電子聲用沈郁頓挫的音調道:“我在賞月。”
程宗揚情不自禁地朝天上看去,然後道:“妳賞個毛線啊!妳在森林裏好不好!外面還是陰天,哪兒來的月亮?”
“賞月是壹種心情。妳不懂。”
電子聲用嘆息的口氣道:“妳怎麽會理解壹個待在壇子中的靈魂,對月亮和詩意人生的向往呢?”
程宗揚小聲道:“妳沒弄錯吧?這家夥跟剛才不壹樣啊。”
“也許它本來就是這樣,在壇子裏待得太久,才變態的。”
小紫道:“餵,我的要求妳想聽聽嗎?”
機械守衛做出壹個拭淚的動作,“對不起,我太傷感了……當然,任何要求都可以提,這是我的承諾。但是,”
他看了眼朱殷,“不包括中了詛咒的人。”
聽到要緊處,程宗揚趕緊插口,“太泉古陣的詛咒是什麽?”
“是壹種輻射。”
“什麽?”
“哦,是壹位主人這樣說的。”
機械守衛像是回憶壹樣壹手摸住下巴,“那是很久遠以前的歲月了……妳覺得我這個姿勢可以嗎?”
“很好!”
程宗揚繃著臉道:“如果妳再啰嗦,我就把龍晴玉拆下來。”
“我是希望自己的動作能自然壹些,讓大家有壹種比較好的對話體驗。畢竟我在適應自己的新身體……哦!我明白了!請妳冷靜壹些。”
“很久以前,我有壹位主人--具體是哪壹位,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妳知道,畢竟時間太長了,而我的主人又很多,即使我是器靈,有時也只能記得他們說過些什麽,而很難分清是誰說的。”
“我這位主人有許多奇特的言論,他說太泉古陣充斥著壹種輻射,但被進入者破壞之後,大部分已經失效,還有壹部分仍在運轉。這種輻射會改變闖入者細胞中的線粒體--是的,他這樣說的。”
機械守衛做了壹個聳肩的姿勢,“他總是會有壹些很古怪的說法,作為壹個忠實的器靈,我不好對主人的個人習慣作出不符合身份的評價,但我很慶幸有這種愛好的主人並不太多。”
程宗揚道:“他有沒有說怎麽發現那種輻射?”
“當然可以。”
機械守衛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中了輻射的人,眉心會出現壹抹顏色。我的主人認為,這是松果體受到輻射之後出現的體表特征。”
“中了就晚了,我是說能不能看到那種輻射的存在,好躲開它。”
“哦,這個沒有。”
“妳的主人有沒有辦法可以治愈中了詛咒的人呢?”
“我不認為他有。”
機械守衛揮了揮手,“妳知道,大多數主人都不會對器靈隱瞞什麽,事實上,他們經常只有器靈可以交流。所以我傾向於認為他沒有,因為我某壹位主人--也許並不是他--也中了太泉古陣的詛咒。作為壹個忠實的器靈,只要有任何辦法,我都不可能拋棄自己的主人。但我只能親眼看著他逐漸衰弱,直到死去。”
它用緬懷的口氣道:“那真是壹段艱苦的歲月啊……”
“那這位周少主呢?”
程宗揚指了指周飛,“妳也不拋棄他嗎?”
“哦,當然!”
電子聲充滿感情地說道:“我相信自己的主人。他壹定會成功!我會永遠祝福他,我的心會永遠和他在壹起--那個,妳們有樂器嗎?雖然我的主人們通常都不喜歡樂器,但我個人對音樂是相當癡迷的。”
這轉折太快了,程宗揚搖了搖腦袋才反應過來,他拿出珊瑚匕首,在樹上削了幾下,然後遞給他,“拿著。”
“太棒了!”
電子聲欣喜地說道:“坦白地說,看到妳們沒有攜帶樂器,我已經忍不住失望了。沒想到妳能當場為我制作樂器,不得不說,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這樣簡潔、優美而流行的樂器--我在追隨主人的漫長歲月裏,幾乎在每壹個地方都見過有人快樂地擊打著它,唱著節奏分明的歌謠,每壹段旋律都充滿自由和奔放的氣息……”
機械守衛把兩塊木板夾在手上,用尖銳的電子聲唱道:“打竹板,拜碼頭,拜過碼頭我街上走!大爺大娘行行好,有肉給塊肉,有粥給碗粥……蓮花落哎!蓮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