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置之死地而後生

　　弘治皇帝面上的表情沒什麽波動。
　　楊廷和站在壹側，他也板著臉，其實他倒沒什麽心理負擔，太子已經告了四五次病假了，我楊廷和若是縱容了妳，就是千古罪人。作為太子的講師，他拿太子還真壹丁點辦法都沒有，不能打不能罵，連擺個臭臉都要註意尺度，既然管不了，那就搬救兵吧。
　　片刻之後，朱厚照和方繼藩才小心翼翼的進來。
　　弘治皇帝擡眸，卻見朱厚照壹臉很無辜的樣子。
　　這家夥做任何事，都不計後果，可壹旦要算賬的時候，頓時便壹副可憐巴巴，好似自己受了天大委屈壹樣。
　　以往這壹招，總是有效，就算沒效果的時候，張皇後見自己兒子如此，十之八九也要擋在朱厚照面前，令弘治皇帝無計可施。
　　可這壹次，壹見朱厚照這壹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弘治皇帝非但沒有心軟，反而心裏怒氣更勝。
　　更何況，張皇後不是沒在嗎？
　　他眼睛壹撇，再去看方繼藩。
　　方繼藩顯得比朱厚照更無辜，這俊秀的臉上，眼睛清澈，猶如寶石壹般透亮，不曉得的人，還以為這家夥是遭了什麽無妄之災。
　　方繼藩的眼睛努力的壹眨壹眨的，其實他更希望擠出幾滴晶瑩剔透的淚來，妳ＭＥＩ的，朱厚照這廝演技太好，自己要顯得比他更無辜更冤枉才是。
　　可方繼藩糟糕的發現，他道行有些不到家，這淚水總是出不來，平時演猖狂的敗家子過了頭，現在又要裝可憐，實在無法做到得心應手。
　　弘治皇帝依舊默不作聲，只是冷冷地看著二人。
　　這殺人的目光，看得人心驚膽跳。
　　方繼藩很實在，二話不說：“臣……萬死。”
　　認慫吧，抵抗是沒有前途的。
　　朱厚照壹見方繼藩認慫，心裏大呼，本宮怎麽就沒有想到！
　　他的眼淚便如潮水壹般啪嗒啪嗒落下，仿佛他蒙受了不白之冤：“兒臣萬死。”
　　弘治皇帝的眼裏，只閃過壹道冷芒，則是冷笑地看著兩個人，大有壹副專程看二人如何表演的樣子。
　　明倫堂裏安靜得可怕。
　　楊廷和和聞訊而來的詹事府諸當值翰林壹個個面帶漠然之色。
　　對他們而言，這皇太子本就荒唐，還有這個方繼藩，更是人渣中的人渣。
　　這兩個人壓根就沒壹個好東西。
　　當然，平時大家都不好說什麽。
　　可今天，也該他們倒黴了。
　　弘治皇帝終於開口，真正可怕的卻是，他現在竟沒有跳腳，而是語氣平淡地道：“妳們的棋下夠了嗎？要不要朕陪妳們下壹局？”
　　這輕描淡寫的話，帶著無盡的寒意。
　　朱厚照覺得蒙混不過去了，只是眼淚啪嗒的落下，這是誠心裝死的表現。
　　方繼藩哭不出來，心裏罵朱厚照妳這坑貨，作死妳要作死，作完死妳特麽就知道裝可憐，他只好壹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道：“陛下英明神武，若是下棋，壹百個微臣，也不是陛下的對手，臣不敢下，也下不贏！”
　　弘治皇帝愕然壹下。
　　這得多不要臉的時候，才能在這個時候，還能把馬屁拍的如此順暢。
　　他便不做聲了，重新打量二人，見二人換了衣衫，俱都穿著鼓囊囊的。
　　弘治皇帝臉若寒霜，便冷冷道：“這秋日正爽，妳們穿了這麽多衣服，很冷嗎？”
　　朱厚照忙道：“兒臣……病了……風……風寒……”
　　弘治皇帝拍案：“來人，將這兩個混賬的衣服脫開來看看。”
　　幾個宦官上前，猶猶豫豫的給朱厚照和方繼藩寬衣解帶，方繼藩的麒麟衣壹解開，壹件厚厚的襖子便露出來。
　　宦官脫了方繼藩的襖子，誰料裏頭竟還有壹件襖子。
　　方繼藩像是剝了壹半殼的雞蛋，悲憤欲死。待那宦官繼續給方繼藩脫了襖子，於是第三件襖子又赫然在目，直到脫掉了第四件的時候，才露出了單薄的裏衣。
　　楊廷和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那朱厚照也好不到哪裏去，等脫到了第四件襖子時，卻聽鏗鏘壹聲，壹個輕薄的鋼板摔落在地。
　　這太子殿下肚皮上竟還在最裏墊了壹層鋼板。
　　朱厚照臉皮厚得可以，居然也無事壹樣。
　　方繼藩卻是使勁翻白眼，心裏罵，太子殿下，我方繼藩將妳當兄弟，妳竟偷偷的墊鋼板？於是他怒視著朱厚照。
　　朱厚照終於慚愧地低下頭，當時在東宮穿襖子的時候，這鋼板確實是他偷偷塞進去，沒跟方繼藩說。
　　沒義氣啊！
　　朱厚照踟躕道：“父皇，請聽兒臣解釋，兒臣……兒臣……這鋼板，想來是服侍的宦官……壹不小心……可能……”
　　“住口！”啪的壹聲，禦案被弘治皇帝拍的震天響。
　　這壹下真的怒了。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徹底爆發出來：“偷奸耍滑，成日胡鬧，不學無術！妳要氣死朕嗎？妳說，妳是不是要氣死朕？”
　　“朕哪壹點慢待了妳，妳病了，朕壹宿壹宿的不敢睡；妳要讀書，朕給妳精挑細選了這麽多大儒。可是妳呢，妳做了什麽？妳的書，讀到了哪裏去？朕這麽多年來，將壹切的希望，都放在妳的身上，不求妳成才，但求妳能做壹個守成之人，妳現在什麽樣子。還有妳方繼藩，朕何曾怠慢了妳，妳胡鬧且也罷了，竟還和太子廝混，妳們兩個，朕早就看明白了，就沒有壹個好東西，來人！”
　　宦官戰戰栗栗的拜下，靜候陛下旨意。
　　那些個詹事府的翰林官們，壹個個看著那脫下來的襖子，似乎還沈浸在震撼之中，尤其是那壹片裹了棉布的鋼板，這……真不知該怎麽形容。
　　朱厚照嚇得慘然。
　　方繼藩被罵得不敢擡頭。
　　可壹聽這來人二字，方繼藩便明白，滅頂之災要來了，陛下在盛怒，不打個半死都是輕的，於是他忙道：“且慢！”
　　且慢二字，直接打斷了弘治皇帝的話頭。
　　弘治皇帝氣得憋紅了臉，且慢……且慢……妳還敢說且慢？
　　然後眾人默哀地看著方繼藩，這家夥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狡辯？簡直已經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了。
　　弘治皇帝怒道：“且慢什麽？”
　　方繼藩努力的心平氣和，然後好整以暇地道：“陛下，其實……臣以為，太子殿下沒有不學無術啊，臣和太子殿下，冤枉！”
　　冤枉……
　　這意思還成了楊廷和冤枉妳們了。
　　妳們是什麽貨色，別人不知道嗎？
　　弘治皇帝怒極反笑：“冤枉，好壹個冤枉，朕會信妳們的話？將他們吊起來。”
　　方繼藩卻是急了，本來以為說壹句且慢，喊壹聲冤枉，陛下會說壹句有何冤屈呢。
　　看來戲文裏的東西都是騙人的！
　　還好方繼藩的腦子倒是轉的快，立即大叫：“太子殿下，妳近來學了什麽？”
　　朱厚照聽罷，猛地想起了什麽，連忙大叫：“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
　　“……”
　　只聽到朱厚照那壹氣呵成的聲音：“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五畝之宅，樹墻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
　　弘治皇帝壹楞。
　　…………
　　怯怯的說壹聲，新……新書……能求壹點支持不，人家鑼鼓喧天求支持，老虎是如履薄冰，膽顫心驚……慘……慘啊。
　　《明朝敗家子》這本書，現在還只是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