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撲朔，兩兔傍地

　　廣陵府派出的五十多名巡檢官兵，在半路與壹隊纖夫發生鬥毆，死了壹名士卒。
　　追索未果之後，他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繼續沿運河東行，去迎汝陽郡王的船隊。終於在距廣陵城壹天腳程的地方，迎到了”唐治”的船隊。
　　在廣陵府官兵的護送下，船隊繼續溯流而上，次日抵達廣陵城，六艘大船，直接駛進了廣陵造船廠。
　　廣陵造船大使李鈴舟壹面親自出迎，壹面使人去告知廣陵府壹眾官員前來迎接。
　　廣陵府刺史方辰川聞訊，連忙領著長史陳敬之、別駕熊曄、司馬墨衣行等壹眾佐貳官趕到廣陵造船廠迎接天使。
　　李鈴舟登上汝陽王”唐治”所乘大船，李鈴舟忙迎出去，催促道：“天使已經等候多時了，諸位上官，快快入內參見。”
　　方刺史小聲道：“李大使，驗過天使印信了麽？”
　　李鈴舟笑道：“下官也是宦海沈浮二十載的人了，哪能不知規矩？驗過了，驗過了，船上的，就是汝陽郡王。”
　　方刺史等人連忙振衣整冠，肅然登船。
　　“唐治”在艙中正襟危坐，身旁站著壹員身著戎服的小將，其後更有四個旗牌，捧著王命旗、王命牌。
　　方辰川匆匆壹瞥，不敢仔細端詳，連忙上前幾步，長揖到地：“臣廣陵刺史方辰川，率廣陵府部僚，拜見奉使大臣、汝陽郡王。”
　　“哦？方刺史這部僚，都是什麽人吶？”
　　“唐治”倨傲地坐在上首，輕輕剔著手指，淡然問道。
　　方刺史之下，長史陳敬之率先上前，自報身份：“廣陵長史陳敬之，見過奉使！”
　　別駕熊曄在他報名之後，也上前道：“廣陵府別駕熊曄 ，拜見奉使。”
　　眾人壹壹報名已畢，“唐治”哈哈壹笑，道：“來人吶，把揚州刺史陳敬之、揚州司馬墨衣行，給本王拿下！”
　　艙外立即沖進幾名軍士，羅校尉上前向陳敬之、墨衣行壹指，喝道：“將他二人拿下！”
　　眾軍士立即上前將揚州長史和司馬抓了起來。
　　眾人大驚，方刺史愕然道：“大王這是何意？”
　　陳長史和墨司馬也是又驚又怒.
　　陳長史厲聲喝道：“汝陽王，妳經我廣陵地境，臣依禮數來迎，卻不知大王何故要以枷梏加身，吾乃朝廷命官，非妳汝陽王門下，安敢如此無視法度？”
　　“唐治”剔著的手指壹頓，雙手按住椅子扶手，身子緩緩前傾，看著被雙手反剪，摁跪在他面前的陳長史，冷冷地道：“妳問本王為何拿妳？問的好！
　　陳敬之，妳和墨衣行，夥同奸佞，為壹己之私，挑起震澤湖匪謀反，洗劫江南士族，天網恢恢，妳們以為，可以逃得掉嗎？”
　　方刺史、熊別駕大吃壹驚，俱都看向陳長史和墨司馬。
　　陳長史和墨司馬聽了，卻如五雷轟頂。
　　墨司馬大叫道：“臣從不曾勾結湖匪，陷害江南士族。汝陽王，妳有何證據、有何權力拿下臣？”
　　“唐治”大拇指往後壹翹，傲然道：“就憑本王有王命旗牌，便是祭出旗牌，砍了妳的頭，又如何？”
　　方刺史臉色壹變，連忙道：“大王息怒，陳長史……哦，陳敬之和墨衣行，若是有罪，依國法制裁就是，大王不必動怒。”
　　“唐治”呵呵壹笑，道：“本王行事，自然會依朝廷法度而為。他們二人有罪無罪，也自然會亮出證據，叫他們心服口服。”
　　“唐治”揮揮手道：“把他們押入府獄，本王要在廣陵逗留數日，涉案官員的事情了結之後，再啟程返京。”
　　方刺史壹聽，稍稍放下心來，急忙轉頭，對驚怒不已的陳長史和墨司馬遞個眼色。
　　既然他們是被押入府獄，便不會吃苦。
　　如果真的是冤枉的，且不妨忍耐壹時，看看汝陽王究竟能拿出什麽證據來。
　　陳長史看到方刺史遞來的目光，也只好暫忍了這口氣。
　　他冷笑道：“陳某行的端、坐的正，問心無愧 。那我倒要看看，妳汝陽王有何憑據指我犯了王法。汝陽王，若是妳的憑據不能叫陳某心服口服，我可是要向朝廷彈劾妳的。”
　　“唐治”不以為然地揮揮手：“押下去。羅校尉，派幾個人，隨去府獄，壹同看守。”
　　方刺史聽說”唐治”還要派人跟去府獄參與看押，心中不悅，這分明是信不過他麽。
　　公主來信中說，這“唐治”是個綿裏藏針的人物，雖然不簡單，但做事有度。
　　可眼下看這汝陽王所作所為，太也張狂，哪裏是令月公主信中所說的模樣？
　　呵呵，少年人驟然大權在握，便有些忘乎所以了麽？
　　方刺史心中，對”唐治”便看輕了幾分。
　　幾名軍士把不甘心的陳長史和墨司馬拖了出去。
　　“唐治”臉色復又壹變，微笑道：“方刺史和諸位不必惶恐，陳敬之與墨衣行有罪，本王才將他們打入獄中，與諸位是無涉的。”
　　他站起身來，道：“這兩人還有些黨羽，本王也是要壹壹抓捕的。所以，關於他二人被羈押入獄的事情，還請諸位守口如瓶。
　　如果從誰口中泄露出去，讓這二人黨羽得了風聲，提前逃跑，那時可莫怪本王不留情面，定要將他打為亂臣壹黨。”
　　“唐治”雖是笑著說的，方刺史、熊別駕等人聽了卻是心中壹凜，連忙欠身稱諾。
　　“唐治”打個哈哈，對方刺史和氣地地笑道：“走吧，本王也有些乏了，便與方刺史往城中走走。”
　　方刺史忙道：“是，臣在城中早已備下酒筵，只為大王洗塵，大王請移步。”
　　“唐治”壹馬當先，朝外走去，方刺史等人忙隨在他的身後……
　　……
　　廣陵之繁華，完全是因港而行。
　　若非長江大海、南北運河，便也沒有這吞吐天下的巨型港口了。
　　廣陵有蜚聲全國的造船、鑄錢、制鹽、制茶、制藥、紡織及銅器制造。
　　國內外商賈，八方輻湊，紛至沓來。
　　如今的廣陵，有四大商賈，財力之雄厚，堪稱敵國。
　　他們被人稱為：“鹽丁、瓷孫、茶王、劉香”。
　　也就是說，經營鹽業的丁家，經營瓷器和珠寶的孫家、經營茶葉和絲綢的王家、經營香料和藥材的劉家，是為廣陵四大富豪。
　　狄窈娘前來廣陵探望的表親王三爺，實際上就是指的王家在廣陵富豪中排名第三，而非是指他在王家同輩中的排名。
　　廣陵城內，也是河道縱橫，所以廣陵城中內外港區帆檣林立，舳艫銜尾不絕。
　　瓜步、瓜洲或是在城中內港，但凡是碼頭之處，都是舸艦滿聚。
　　正收帆入港的商船也是絡繹不絕。
　　運河、街市、橋梁……，共同構成了壹個立體的水郭陸市。
　　許多人家往來，也是直接用小船通過水道而行，儼然便是壹座東方水城。
　　“唐治”壹行人被方刺史等官員接了，便換乘小船，從這些水道，轉入了城中。
　　城中的月明樓，今天已經被方刺史包了。
　　許多接到通知的廣陵官吏，或正匆匆趕來，或已到了樓中，只為汝陽王接風洗塵。
　　唐停鶴作為鑄錢大使，地位頗高，排在第三號桌席上。
　　只是他人雖到了，卻是坐立不安。
　　只要壹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唐治”，他還要對唐治賠笑以對、低聲下氣，唐停鶴心中便說不出的羞惱。
　　想當初在朔北時，唐治是可以被他指著鼻子斥罵的！
　　卻不想風水輪流轉，自己被唐治害得如此淒慘，還要對他卑躬屈膝？
　　唐停鶴越想越不甘心，騰地壹下就站了起來。
　　鄰座的士曹參軍事施勇峰笑道：“唐大使這是要往哪裏去，可是尿急了不成？”
　　他本來只是壹句玩笑話，但是這句話旁人聽了都沒什麽，唯獨聽在唐停鶴耳中，卻是異常的刺耳。
　　唐停鶴臉色壹變，那北朔王世子的小性兒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不悅地壹拂袖子，重重地哼了壹聲，也不搭那施參軍的話茬兒，轉身便走。
　　施參軍討了個沒趣，登時也有些悻悻然的不高興起來。
　　充作司儀的廣陵府魯教諭，此時正在酒樓門口張羅著迎接汝陽王的事情。
　　忽見唐停鶴從樓裏走了出來，魯教諭忙上前笑道：“唐大使，汝陽王應該就快到了，妳要出去透透氣兒可別走遠。”
　　唐停鶴勉強擠出壹副笑臉，對他拱手道：“魯教諭，本官忽然感覺身體有些不適，為免在汝陽王接風宴上失儀，還是不參加這場酒宴了。”
　　“啊這……”
　　唐停鶴又是壹笑：“本官就是知會教諭壹聲，請教諭酌情安排吧，告辭。”
　　說罷，唐停鶴便甩袖而去。
　　“誒，唐大使，唐……”
　　魯教諭為人挺好，覺得唐停鶴此舉有些欠妥，還想勸勸他。
　　官場嘛，面上功夫還是要講究的。
　　只是唐停鶴說完，就大步溜星地走開了，哪有半點身體不適的樣子。
　　這可憐孩子實在是就連裝，也裝得不像。
　　旁邊有個對唐停鶴知道底細的官員，見魯教諭還要追去勸阻，連忙扯住了他。
　　這官員將唐停鶴與汝陽王之間的恩怨悄悄說了壹遍，聽得魯教諭驚嘆不已。
　　北方官場這麽粗暴的麽？動不動就動刀子割卵蛋，真是壹群野蠻人吶。
　　……
　　王三爺府上，後宅中壹棟精致優雅的小樓，狄窈娘興高采烈地和表姐王沐惜布置著婚房。
　　雖然很多事情可以讓丫環使女去做，但是有些事自己做來，意義和感受自然也大不相同。
　　兩天之後，王姑娘就要迎娶安如意了。到時候是要八擡大轎接安如意過門兒的。
　　婚宴酒席自然也是王家包辦，實際上，這就跟娶媳婦兒壹樣，只是婚嫁的男女兩人掉了個個兒。
　　由於東瀛商人金元寶說安如意是自幼父母雙亡，由他撫養長大，所以金元寶便充作了安如意的家長。
　　王家下的聘禮，也是交給金元寶，再轉給“茹新”（安如意）做嫁妝的。
　　狄窈娘按了按軟綿綿的新床鋪，壹屁股就坐了上去，嬌小的身子隨著柔軟的床鋪起伏了幾下。
　　狄窈娘笑道：“嘩，還真舒服。表姐，要不，今晚我給妳壓床吧？”
　　王沐惜白了狄窈娘壹眼，把她拉了起來：“人家的婚床，自己都還沒睡，妳能坐麽，死丫頭，快起來。”
　　她把狄窈娘推開，嬌嗔道：“壓床壓床，咱們這兒的規矩，得讓四五歲的童男……哦，不對，我家是招贅，得用四五歲的童女才行，妳都多大了呀？”
　　狄窈娘皺了皺鼻子，哼哼道：“有什麽了不起的，還童女呢，小心她尿床，尿妳壹被子。”
　　王沐惜向她扮個鬼臉兒，笑道：“妳當我沒想到麽？我找的童女是我本家的十九妹，我問過她爹娘了，這孩子不尿床。”
　　狄窈娘蹦蹦跳跳的跑過去，又擺弄起盥洗用的粉彩雙喜小盆兒來。
　　這孩子見了這布置壹新的婚房，有點多動癥了，閑住。
　　狄窈娘壹邊擺弄著小手盆兒，壹邊道：“妳還別說，我悄悄瞧過表姐夫幾眼，還真是壹個俊俏郎君。”
　　王沐惜壹臉甜蜜，稍顯平庸的五官，也因為這甜蜜的神采而變得生動嫵媚起來。
　　“那當然，我的茹郎，是這天底下最俊俏、最可人的少年郎。”
　　“那可不壹定。”
　　狄窈娘想都不想，下意識地就反駁了壹句。
　　那個“茹新”，身材頎長，容顏俊美，的確是個不錯的少年郎，可要說天下第壹……
　　狄窈娘的腦海中，馬上就浮現出了了壹張男人面孔，他站在竹林下，宛如壹桿青竹般挺拔、容顏俊逸的叫人看了犯迷糊……
　　哎，那個臭家夥，人家緊趕慢趕地跑過來。他可倒好，居然繞過了廣陵，直接去江南了。也不知道他回程的時候，會不會在廣陵停壹停。
　　“怎麽就不壹定了？”
　　王沐惜可不高興表妹說自己的如意郎君半點不是。
　　她壹回頭，就見自己的小表妹捧著壹只粉彩雙喜的小手盆兒，螓首微微地歪著，那迷蒙的小眼神兒，只怕神遊物外，心神兒早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王姑娘不禁嚇了壹跳。
　　平常時候，小表妹便是摔她個於闐美玉的手盆兒，她也不會心疼的。
　　可這閨房裏的擺件兒意義不同，馬上就要迎娶茹郎過門兒了，這時摔了東西多不吉利。
　　王姑娘都不敢說話了，生怕嚇著狄窈娘，壹失手就摔了東西。
　　她躡手躡腳地過去，壹把搶過了盆兒，這才松了口氣，笑道：“臭丫頭，妳毛手毛腳的，別亂擺弄東……”
　　這時壹個小丫環“蹬蹬蹬”地跑上了樓，還沒進門兒就高聲嚷道：“表小姐，表小姐，妳讓人家打聽著的那個人，真的來廣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