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博弈,利害相磨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河池被穿鑿而過,唐治只稍作休整,帶走了壹些被擊敗部落的糧食作為補充,旋即便風馳電掣趕往烏蘭。
敵後空虛,又普遍沒有堅城,沒有成系統的防禦措施,這讓唐治如魚得水。
如果,鬼方的城池防禦,能像中原壹般,唐治根本沒有攜帶重型攻城器械、以騎兵為主的隊伍,是根本奈何不了的。
雖然唐治的大軍未多作停留,便離河池而去,但是聚居於河池附近的幾個部落,還是如驚弓之鳥,四下逃散。
隨著他們的逃散,大周精銳從隴右殺入鬼方腹地的消息,也以更快的速度,向八方傳去。
唐治雖然壹直如同壹支離弦的箭,勇往直前,但他真正關心的,卻是神都那邊的消息。
他之所以要步步為營,沿路建立補給線,也是為了給錦衣衛提供壹條可以聯絡到自己的通訊線,他要第壹時間了解清楚在神都發生了什麽,以便適時做出應對。
這壹仗,他的劍鋒指向了無定河。
他的劍意,卻在神都洛邑。
……
洛邑這邊,自從發生宮變,賀蘭曌移居上陽宮,唐仲平成功上位,整個神都便呈外松內緊的態勢。
唐治壹派的人沒有受到大肆抓捕與迫害,壹則是因為雙方的鬥爭還沒到妳死我活的地步。二則,根本師出無名。
唐治可是沒有任何罪責在身的,而且他們還要把唐治誑回神都控制起來,這種情況下,先動他的人?那豈不是打草驚蛇。
但是,不能抓,卻能控制,在有所針對之下,所以消息壹時沒有傳出。
但是這麽多的人,又不能抓,消息也只能封鎖於壹時,等這些人穩住了陣腳,就開始悄悄向外傳遞消息了。
韋氏與賀蘭三思、賀蘭承嗣等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們始終樂觀地認定,唐仲平既是君又是父,而且唐治絕對不可能想到他的親生父親成為天子,他這個擁有極大護駕之功的兒子不僅不會水漲船高,反而會受到控制。
所以,對於未來的局勢,他們有著最樂觀的預判。
為了以防萬壹,壹些極其重要的人,還是很有必要控制起來的。
比如小謝,比如嬈嬈。
賀蘭嬈嬈曾是玄鳥衛的首領,雖然玄鳥衛易主之後,對內部做了極大調整,將原本京師的玄鳥衛外放地方,地方上的玄鳥衛抽調京城,但誰也不知道賀蘭嬈嬈是否還有力量調動他們其中的某些人。
因此,賀蘭嬈嬈是壹定要控制起來的。
賀蘭三思親自跑去了申王府,他找的理由是,太後病危,最想念的就是由她從小養大的賀蘭嬈嬈。陛下仁孝,所以想讓賀蘭嬈嬈入上陽宮,侍奉太後。
這根本就是要把賀蘭嬈嬈和賀蘭曌軟禁在壹塊兒。
賀蘭隱啥也不說,等賀蘭三思闖進申王府的時候,就看見大堂已經變成了香堂。
香煙繚繞,香案高拱,賀蘭家列祖列宗,牌位高高在上。
大宗正、賀氏家族的族長賀蘭隱正撅著個屁股頂禮膜拜。
賀蘭三思大窘,他再狂悖,也不敢對列祖列宗不敬。
而且,人家賀蘭隱是族長,族譜上人家是嫡房正系啊!
別看他在外邊也是王,現在還圍了申王府。
人家賀蘭隱請出列祖列宗來,以嫡室正房的身份在給老祖宗上香,他能說什麽?
他只能乖乖走過去,跪在賀蘭隱屁股後面,從禮如禮,三拜九叩。
敬了禮,上了香,賀蘭隱就在牌位下方擺了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往上壹座,也不喚賀蘭三思起來,而是端出大家長的架勢,對賀蘭三思好壹通訓斥。
大意就是老太太快不行了,妳的王位也恢復啦,咱們賀蘭家,妳現在算是最有出息的啦,妳要兄友弟恭,上下和睦,妳要關照族人,福蔭後輩。
賀蘭三思無可奈何,也只能賠笑壹壹答應。
賀蘭三思那是何等豪橫的人物,緣何要如此低聲下氣?
因為這祖宗家法,誰若違背,無異於自絕天下。
每壹戶人家,都是靠這種宗族制度來維持家族延續發展的,妳若違背了,還能活的好好的,還能前程遠大,妳就是在毀所有人。
清末民初,傳統影響力已經大為削弱的時候,袁大頭那般人物,母親又是正壹品誥命夫人,去世之後,袁大頭想扶棺入祖墳,就因為不是正妻,嫡房不準。
嫡房不準,他壹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帶了荷槍實彈的北洋新軍,也是壹點轍都沒有,百般央求,人家也不松口,他也只能乖乖把棺材擡走,自己另擇地方安葬。
事後,他都不能找任何借口報復家族,因為那也是毀他的名聲和前程,頂多是賭氣不常來往了而已。
為啥是不常來往了,而不是不來往了?該祭祖、該上墳的時候,他還是得去,不敢不去,去了也是跪在人家嫡房子孫屁股後面。
賀蘭三思當然不能在這種嚴重的事情上遺人話柄兒,乖乖挨了壹通訓,昏頭脹腦地就回去了。
讓賀蘭嬈嬈進宮的事兒,他沒敢再提,他不知道賀蘭隱還會想出什麽法子折騰他,羞辱他。
不過,反正申王府被他以保護的名義困起來了,不進宮就不進宮吧。
賀蘭三思悻悻而去。
……
賀蘭嬈嬈這邊折戟而歸,那邊秦王府也是他們想要徹底控制的對象。
於是,韋氏親自派了人去秦王府,她的侄兒,新任羽林中郎將韋健元。
皇後娘娘說了,貍奴分娩在即,這可是秦王的第壹個兒子,娘娘十分關切。
因此,派他前來,要把謝王妃和貍奴接到宮裏,就近照看,期待她的孫兒問世。
結果韋健元牛逼拉哄地跑到秦王府,頂盔掛甲手執馬鞭登上大堂壹看。
壹張雲床,兩方小幾,幾上陶瓶,瓶中各植蘭草壹株。
中間雲床之上,端坐壹位仙風道骨、鶴發紅顏的老者。
雲床兩端各立壹個道僮,唇紅齒白,眉清目秀。
仔細看,兩個道僮頗有妍美之態,正是凝清和翠羽。
雲床前蒲團上跪著壹個婦人,葫蘆狀的正畢恭畢敬,向那老道士問安呢。
韋健元懶得理會他們在搞什麽把戲,大聲喝問,便要謝妃和貍奴出來接娘娘懿旨。
結果,那正跪著,向老道虔誠問好的婦人壹扭頭,差點兒把韋健元嚇出屁來。
令……令月公主殿下?
這可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熱,有資格跟他姑母皇後娘娘扳手腕的壹方巨頭啊。
韋健元結結巴巴向令月公主問好,再問起上座那位老神仙身份,這才知道,上方雲床上坐著的,是張果。
張果老道,和羅公元、葉法善,並稱道門三大真人,威名顯赫。
令月公主當年出家為道,皇家建“太平觀”,以令月為觀主。
“太平觀”落成之後,開光儀式就是由張果真人主持的。
令月公主在張果真人面前,那是正兒八經的弟子。
韋健元連來意也不敢說了,只好陪在令月公主後邊,給老神仙執禮叩頭,問好請安。
然後跟在令月公主後邊,亦步亦趨地離開了秦王府。
“令月殿下,張果道長……到秦王府來做什麽?”
出了秦王府,韋健元結結巴巴地問道。
令月公主長嘆壹聲:“通天觀觀主仙去,通天觀去中條山,力邀張果老神仙,入通天觀為方丈。”
方丈,本就是道家十方叢林掌門者的尊稱。所謂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是也。
禪門進了中原之後,將代表壹家寺院主持的稱謂的梵音,沒有用音譯,而是用了意譯,借用了道家的稱呼,稱為方丈。
韋健元還是壹頭霧水:“可……這跟他來秦王府有什麽關系?”
令月公主苦笑道:“老神仙說,貍奴腹中嬰兒,與他有緣。”
韋健元頓時啞然。
令月公主睨了韋健元壹眼:“妳回去吧,告訴娘娘,派人看好秦王府就是了,不必再妄想軟禁他們。”
韋健元窘道:“殿下……”
令月公主道:“當年妳姑丈、姑母能離開神都,遠赴放州,雖然過了十年苦日子,卻也遠離了神都的風浪窩子,其中,也有張果老神仙向家母進言之功。
別等他進宮向陛下和娘娘當面討要公道,大家臉上難看!”
“是是是,臣明白了!”
韋健元聽了,頓時打消了擄走小謝和貍奴的念頭,垂頭喪氣地回宮復命去了。
……
“小小姐,妳小心著點兒啊,可別摔下來!”
狄窈娘站在院子裏壹顆歪脖子棗樹上,探頭向外看著。
底下好幾個丫環,紮撒著雙手,隨時防範著她摔下來。
老管事背轉著身子,因為小小姐站在高處,從下邊仰臉兒壹望,可就看到了裙下,不敢失禮。
可他又不放心狄窈娘的安全,只能背著身子,不停地囑咐。
“哎呀,怎麽就走了呢。”
狄窈娘看見賀蘭三思黑著臉,帶著壹隊人馬走過,未曾把賀蘭嬈嬈帶走,不禁頓足。
這壹頓足,熟透的棗子都掉了好多,慌得下邊的丫環們趕緊圍攏了壹些。
狄窈娘很麻利地從樹上爬了下來。
“賀蘭嬈嬈該順勢答應進宮的,她爹是大宗正,是賀蘭家的人,賀蘭三思兄弟也不會太過為難他,他就有機會知道上陽宮中情形了。”
狄窈娘站在樹下,自言自語地嘀咕:“這個局,對治哥哥而言,就是壹個死局。他的親爹天子,不要說想削他的職,就是殺他的頭,他也是反不得的。
唯有得到則天大聖皇帝授權,治哥哥才能放開手腳,為所欲為!申王護女心切,竟未想到這壹點!”
“不行,旁人想進宮還沒這個機會呢,我得去說服賀蘭隱,得讓賀蘭嬈嬈入宮!”
狄窈娘打定主意,便急急向外走去,壹幫丫環婆子趕緊追在後面。
老爺子可是說了,如今神都正亂著,不許小小姐亂跑,她這是又去哪兒呀?真是不叫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