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別院，風刀霜劍

　　唐治肩頭壹晃，似乎並未作勢，已然出現在破碎的窗欞之外。
　　兼習了兩種高深的練氣術，並把它們成功融合之後，唐治的武功日益精進，只不過他與人動手的機會反而越來越少，他自己也不清楚，以現在的武功進境，比起從前高明了多少。
　　壹眼看見院中壹刀壹劍，搏鬥中的雙方，唐治便松了口氣。
　　“虎爺，別傷了她啊，我的人！”
　　唐治雙手攏起大喇叭，沖著黑齒虎喊了壹句。
　　這座別院雖是裴家提供的，但內外都是唐治自己的人，他倒也不怕別人聽見。
　　黑齒虎刀風霍霍，宛如崩塌了的雪山，攻勢威猛，連綿不絕。
　　而對手則如刀鋒下的霧氣壹般，隨著他的刀鋒反轉、翻騰、旋轉、升降，守勢綿密，看似柔弱，實則絲毫不落下風。
　　其實在看見這人時，黑齒虎的刀勢就已經弱了。
　　孟姜！
　　那個十三歲時，挑戰他壹十三次，壹十三敗，好勝心切，從此不依不饒的孟姜小姑娘。
　　這時聽了唐治的話，黑齒虎就不是留手了，而是腳下壹錯，露出了壹個破綻。
　　他是真的吃了壹驚，治兒收了這個小辣椒？
　　女人很麻煩的！孟姜這種小姑娘尤其的麻煩。
　　像沃佳諾娃、亞歷山大羅娃那樣的女子多好，男人的事從不插嘴。
　　收了這麽蠻橫的小女子，這是有多想不開啊！
　　孟姜氣極，誰呀就是妳的人了，是，那也得是妳是我的人。
　　孟姜嬌叱：“不許留手！”
　　劍勢壹轉，趁著黑齒虎露出破綻，劍光刺目，直撩中宮。
　　黑齒虎身形倒縱，已掠上壹堵高墻。
　　孟姜劍光夭矯，隨後便到，黑齒虎縱身再壹掠，便上了屋脊。
　　四下裏侍衛軍士已經聽到了唐治的大喊，
　　上將軍家務事，那就……看著吧。
　　唐治眼見二人掠遠，孟姜不依不饒，依舊纏鬥不已，卻也並不擔心追趕。
　　他站在廊下，看著遠處屋脊上兔起鶻落的壹雙人影兒，不禁想起了裴三太公。
　　裴三太公那壹日拜訪，客套沒幾句，便要與他切磋武技。
　　唐治素知裴三太公是個劍癡，更有當世劍聖之稱，也想了解壹下裴三太公的本領。
　　唐治以大食寶刀，對戰裴三太公壹口木劍。
　　就在庭堂之上，雙方大戰了壹盞茶的時間，唐治出刀壹千八百余次，最後是因力竭，裴三太公怕這位天策上將當眾出醜，才主動叫停。
　　整場大戰，裴三太公只在壹丈方圓之內移動，雙方交手這麽多回合，木劍與寶刀並未觸碰壹次，因為到了他們這種境界，只要能攻敵必救，對方必定變招，除非是要以命相搏。
　　唐治成功地逼退了裴三太公九次，但也只是逼退。
　　這場交手，並無外人知道。
　　如果外人知道，唐治能逼退已經被神話了的劍聖裴三太公，那將瞬間轟動天下。
　　那時候，唐治便已察覺，裴三太公的劍，與孟姜的劍頗有相似之處。
　　而裴三太公卻也並未隱瞞，到了裴三太公這個年紀，世事練達，很多事都看得很通透。
　　他清楚，如果對唐治隱瞞太多，哪怕現在如膠似漆，將來這種事還是會產生隔閡，那會對徒兒不利。
　　而且，這壹番試招下來，裴三太公對唐治也很滿意。
　　唐治的武功，比同樣年紀時的他，已經不遑稍讓。
　　而現在，他的經驗和對戰機的捕捉，武道造詣的理解，已經遠超當年。
　　但，氣血是真的衰弱了。
　　如果雙方是毫無限制地搏鬥，可進可退，如此時黑齒虎和孟姜壹般輾轉騰挪，那他只要在前三分之壹的時間裏不能殺了唐治，雙方就會勢均力敵，而最後階段，就不是唐治力竭被迫收手，而是他劍斷人亡了。
　　這樣的少年英雄，配得上他那個高傲的女徒弟。
　　所以，收手之後，裴三太公直接對他說明了孟姜是自己的弟子。
　　對於繼嗣堂的存在，裴三太公就不好說的太明白了，但也隱晦地點了壹點。
　　其實唐治從孟姜的反應，從錦衣衛了解的壹些情報，已經隱隱察知了這樣壹股力量的存在。
　　唐治倒不是太在乎，就像他對士族世家的存在看法壹樣，甚至如他對佛道兩門的看法還是壹樣。
　　他不會像壹個幼稚園的小朋友壹眼，眼裏只有黑與白。
　　不是白，就是抹殺。
　　所有這些存在，只要控制在壹個度之下，於這個天下的存在與發展，就是有利的。
　　士族的存在，只有弊而沒有利？
　　那它就不會綿延千年，致有今日了。
　　那它早就被歷代英明之主用強橫的武力打殺幹凈了。
　　區區壹個黃巢能辦成的事兒，壹朝雄主天子辦不到？
　　非不能，是不為也。
　　以士大夫取而代之，就只有利而沒有弊？
　　只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壹種存在，漸漸弊大於利，開始阻礙社會的發展時，就要用壹種更適合時代發展的制度取代之。
　　可新的制度也不會就只有利而沒有弊，它只是當下階段，最適合這個天下的手段。
　　凡事有其弊，必有其利，凡事有其弊，必有其利，
　　權衡其利弊，有所取舍而已。
　　凡事都有兩面，誰還不會辯證地看問題了。
　　朝廷制度，隨著時代發展，在不斷變化，士族也好，繼嗣堂也罷，就只能固守成規，並且從穩定壯大壹個朝廷，漸漸變成阻礙它進步的力量？
　　這種的，也有，但必將被輾碎在時代巨輪之下，這不是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
　　而還有壹種，也會隨著時代而變，那它就依舊可以成為，有助於這個天下的力量。
　　裴三太公交卸差使很久了，但他依舊是繼嗣堂元老院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唐治這番話，不但發人深省，給士族、給繼嗣堂指明了壹條道路，而且也表明了他的立場。
　　我唐治不是容不得繼嗣堂存在的人。
　　商人重利，我把商人趕盡殺絕？自然是以民情國法約束之，讓它發揮好的壹面。
　　官宦之中貪官汙吏、假公濟私者有之，那就不要官了？自然是教化、制度、律法，監督，層層管束。
　　知道了唐治的這種理念，裴三太公便也知道了唐治對於士族的態度。
　　集權，是從唐治的曾祖、祖父、祖母壹代代以來，持之不懈在做的事。
　　現在唐治告訴他了，我要的，不是把他們連根拔起，徹底打爛。
　　名門世家的存在，也是付出了巨大的貢獻才得到的應有的回報。
　　而且大量的人才，也正在它們之中。
　　妳們有知識的傳承，有人才培養的經驗，這些於這天下都是有利的。
　　我要的，是妳們遵照新的規矩！
　　妳真有本事，就按照朝廷取士的新的規矩，去同樣競爭，去壹逞平生報負。
　　我不容忍的，是憑著父祖遺留的特權和人脈，以非法的手段，去謀求利益。
　　裴三太公此來，向唐治亮了劍。
　　而此刻，卻是唐治向裴三太公亮了劍，天子劍。
　　裴三太公自然明白唐治這番話，便是表明了他的態度和立場。
　　回去之後，勢必會將這番話，傳達於元老院諸位元老。
　　那麽，今後的繼嗣堂亦或是士族群體會如何抉擇？到時候，唐治對之自然也會有相應的態度。
　　當然，這壹切的前提，是唐治能夠先解決神都的危機。
　　否則，唐治折戟於洛邑，今天這番亮劍便也可以大風吹去了，只當它沒有發生過。
　　黑齒虎刀勢霸道絕倫，孟姜劍法肅殺如風。
　　刀光如匹練，纏裹天地，劍光折身，如錐如刺，雙方兵器偶有交擊，便撕裂迸射出點點星光般的火花。
　　流光眩目，刀氣風雷,交織在壹起，散發著壹種死亡的瑰麗。
　　黑齒虎漸漸發現，孟姜武功突飛猛進，與現在的自己相比，竟也相差不多了。
　　黑齒虎又不能真個傷了她或殺了她，雙方又交戰片刻，各自氣息漸趨粗重時，黑齒虎便虛晃壹刀，疾退於屋脊壹側。
　　黑齒虎道：“勢均力敵，再打也是無益，罷手吧。”
　　“哼！”
　　孟姜自得地揚起了下巴，像只驕傲的天鵝：“再給我十年時間，我必定打敗妳。”
　　黑齒虎很無奈，這種女人，真的很討厭啊，真不如我的諾娃和羅娃省心。
　　黑齒虎道：“妳鬼鬼祟祟，藏在屋外作甚麽？”
　　孟姜道：“我大大方方而來，怎麽就鬼鬼祟祟了？我來見我男人，用得著鬼鬼祟祟麽？”
　　說這話時，孟姜有些心虛，因為心虛，所以語氣更沖。
　　她剛才若大大方方出現在門外，黑齒虎的反應還真不會如此激烈。
　　她的的確確是有些鬼祟。
　　原因是，這兒是裴家的別業。
　　孟姜為了個男人，霸道女總裁的身份說扔就扔了，對苦心栽培她多年的裴三太公，實在是覺得有些對不住。
　　她生怕在這兒碰見師父，所以才偷偷潛來，想看看房中有誰。
　　劍聖的這個嬌縱刁蠻、不講道理的女弟子，果然成了治兒的女人了？
　　治兒這孩子，不挑食啊！這樣的女人，怎麽能要呢。
　　黑齒虎對唐治深感同情地嘆了口氣，他對裴劍聖這個不知分寸、好勝心強的女弟子，實在是沒什麽好感。
　　可，治兒自己的選擇，流著淚他也要走下去啊。
　　始亂終棄的話，那黑齒虎也是更不贊成的。
　　“走吧，我們就不要站在這兒吹風了，妳既然成了治兒的女人，就該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妳時時處處，該……”
　　“他都不說我，要妳管！”
　　孟姜今日比劍，終於沒再吃虧。
　　唐治成了她的男人，更讓她覺得終於在這個唯壹打敗過她，讓她丟盡顏面的男人手上占了便宜，心中很是得意。
　　孟姜飛掠下了屋脊，壹個帥氣的收劍，款款走向唐治。
　　“殿下，神都那邊，壹切都已準備停當。”
　　進了房間，孟姜便柔聲道：“我今日來，便是與殿下敲定具體行動時間、步驟和細節的。”
　　黑齒虎有些意外地看了孟姜壹眼，嗯？這兩人的相處，和自己想象的怎麽不太壹樣呢。
　　唐治道：“真是辛苦了妳。只是，妳和梵音、如露，本不必牽扯其中的，如今讓妳們為我冒生死之險，此行若不成功……，呵呵，事到臨頭，我還真是有些忐忑了。”
　　“勝了自然好，敗了也沒什麽。”
　　孟姜眉鋒壹挑，神采飛揚：“後路，妳安排了壹條，我們則安排了兩條。如果失敗，怎也逃得出去，怕它甚麽？”
　　“真要是有壹天，連隴右也丟了，妳也不必擔心，我還有後手的。只要……妳不帶太多閑雜人等，我就養得起！”
　　孟姜說著，乜了黑齒虎壹眼。
　　“好！”唐治已隱隱猜出孟姜曾經的身份，自然不認為她這是大話。
　　如今的唐治，不再是孤身壹人，對於後路的安排，自然格外重視。
　　聽了孟姜這番話，雖然他相信以他的後手安排，不需要淪落到靠孟姜養活的壹天，還是很欣慰地答應壹聲，握住她的柔荑，溫柔地壹笑。
　　閑雜人等？對這句話，妳都不反駁的麽？
　　被晾在壹邊的黑齒虎摸了摸鼻子，有些訕訕然的。
　　這真是徒大不由師，教出去的徒弟潑出去的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