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風波，起於方寸

　　鐘聲悠揚，神都內外，處處可聞。
　　天子駕崩，各寺院、道觀，須鳴鐘三萬響。
　　當然，不必在壹天之內完成。
　　所以，悠揚的鐘聲，從早到晚。
　　壹百天內，官民禁娛樂。
　　花街柳巷，勾欄瓦子，全都歇業了。
　　四十九天內不準屠宰，屠夫們也暫時放下了屠刀。
　　壹個月內禁止嫁娶，於是本來定於本月成親的人家，忙著處理壹些善後事宜。
　　這年代最麻煩的，大概就是通知親朋好友的不便利。
　　雖說，誰都知道國喪期間不能嫁娶，可問題是，得通知遠道的親朋，下個月的嫁娶時間啊，所以，這個通知，還是得到。
　　綿綿不斷的鐘聲，讓葉東來又開始騷動起來。
　　令月公主說過，她母親在世壹日，便不可妄動。
　　那麽，現在總可以開始著手準備了吧？
　　天子？
　　天子又如何？
　　葉東來負手站在高高的塔上，俯瞰神都全景，唇角掀起壹抹嘲諷的笑意。
　　只要善於籌謀，天子，他也扳得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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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守靈之期後，還不等第七天出殯，靈前即位，唐治就得披著孝衣開始處理壹系列國事了。
　　登基之日，大赦天下的詔書，開釋人員的範圍等等，需要確定。
　　登基當天的諸多流程，雖然不需要他去現場走壹下臺，但禮部得反復交代，確保他能記住，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前出乖露醜。
　　新皇帝上位的年號也要確定下來，登基大典壹旦完成，就要昭告天下。
　　當然，新皇帝年號元年，得從明年開始。
　　本來壹切也算按部就班，但是，唐治的登基籌備，遇到了壹個其他儲君登基時從不曾遇到過的新問題。
　　國號！
　　新君登基，當然都是延續上壹代國號的。
　　可問題是，賀蘭曌可是改了年號的。
　　而如今，她自己遺詔已經說了，“去帝號，歸本宮，落葉歸根”。
　　她將以前朝皇後的身份，與先夫合葬。
　　那麽，她的國號，還應該保留麽？當然應該改變。
　　於是，曾佛恩上書，提醒唐治，應該將國號也重新恢復。
　　但，李義夫卻反對恢復前朝國號。
　　他的理由是，先帝恢復後位，並不能否認她曾經做過皇帝。
　　皇帝遜位、駕崩等不管哪壹種情形，已經不再是皇帝了，改變的也只是她個人的身份。
　　皇儲唐治的帝位，是從先帝手中繼承的，怎麽能改變先帝的年號呢？
　　這是大不敬。
　　而且為人子孫，這麽做也對皇儲的個人形象不利。
　　但這樣壹來，唐氏皇親國戚們又不幹了。
　　這天下是他們唐家壹手建立的，賀蘭氏是他們唐家的媳婦。
　　這媳婦從稱帝開始算，當了十五年的家，這也就算了。
　　現如今，去世時的她自己都曾認自己是唐家的媳婦了，這國號不改回來？
　　但唐氏壹族的皇親國戚壹出面支持改國號，賀蘭氏壹派的皇族也不幹了。
　　本來，因為賀蘭三思、賀蘭承嗣的被放逐，賀蘭氏皇族很是謹小慎微了壹陣子。
　　可現在，是在刨他們的根啊。
　　賀蘭氏這個皇族身份是怎麽來的？依照皇族身份按月領取的俸祿怎麽來的？
　　因為他們賀蘭家的賀蘭曌建立了大周，他們賀蘭氏壹舉成為皇族。
　　如果賀蘭氏建立的大周不存在了，他們賀蘭氏還是皇族麽？
　　現在尊貴的身份和豐厚的待遇，都要被剝奪吧？
　　於是，賀蘭壹族留在神都的人，紛紛跑到大宗正賀蘭隱府上哭訴。
　　不是叔伯就是兄弟，全是本家親戚，賀蘭隱能怎麽辦呢？
　　總不能說，我女兒要當皇後了，我們家不會受影響，妳們愛死不死！
　　再者，本心上，賀蘭隱也是希望能保持現狀。
　　現在要改，改的只是壹個國號，可國號壹改，後續壹系列與之相匹配的問題，全會被人提出來。
　　這個時候不反對，等壹切已成定局，那就晚了。
　　於是，賀蘭隱只好硬著頭皮，帶領賀蘭氏皇族，在去宮中哭靈的時候，向皇儲唐治哭訴委屈。
　　唐治又能怎麽辦？
　　賀蘭曌屍骨未寒，他把臉壹抹，拒不承認賀蘭曌的國號，剝奪賀蘭氏的福利？
　　那是人幹的事兒嗎？
　　然後，多少老臣是希望能恢復前朝國號的呀。
　　他那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公六堂弟的，捧著祖宗牌位讓他看，讓他莫要讓唐氏列祖列宗不能瞑目，他同樣不能絲毫不考慮這些人的感受。
　　尤其是，恢不恢復前朝國號，對方方面面隱形的且長遠的影響。
　　唐治只好先把這事兒搪塞過去。
　　可他這壹猶豫，朝臣們便來了勁兒。
　　新帝馬上要登基了，這個時候不表現壹下，回頭人家記得妳是誰嗎？
　　於是，文武百官按照自己的揣摩理解，按照自己的利益所屬，也開始紛紛上書。
　　復炎黨和保周黨，頓時形成了兩派，硝煙味兒四處彌漫。
　　由於服喪期間，各部院衙門行文都用藍印，唐治每天看他們吵架的文章，全都是藍印，看久了壹擡頭看人都是綠的。
　　他現在看著面前的狄黑胖，就是綠顏色的狄黑胖，好半晌才從“失真狀態”恢復正常。
　　唐治其實不太在乎國號為炎還是國號為周，天下還是這個天下，好好把天下經營好就是了，研究那些有的沒有做什麽？
　　可問題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
　　這個國號，對許多人來說，就是根本利益，不能不爭。
　　唐治沒辦法了，頭疼的很，正壹計無出，忽然想到自從祭拜完大行皇帝，狄閣老又消失了，於是便叫人把他喊了來。
　　站在靈前，唐治問道：“狄公，這件事，妳怎麽看？”
　　狄閣老撫須道：“樓公素來穩重，殿下可以等樓公還朝，咨詢壹下他的意見。”
　　唐治道：“孤已派人，以六百裏加急，傳樓公還朝了。只是還需壹段時間。狄公是我朝中砥柱，對於這個問題，可有能讓各方滿意的策略？”
　　國號之爭，實為他們的根本利益之爭，不管妳用哪壹個，另壹派都會如喪考妣，這能有什麽辦法？
　　當然，這話狄閣老是不會說出來的。
　　他見唐治只是向他問計，實在搪塞不過，略壹沈吟，道：“殿下，國號麽，莫如先不定下來，等料理完先帝喪事，殿下登基坐殿之後，再商量也不成。距明年改元，畢竟還有時間。”
　　“只是，如今皇親國戚、滿朝文武……”
　　“殿下！”
　　狄閣老打斷了唐治的話：“殿下此刻尚未登基。先帝留給殿下的，是權力。而殿下需要自己樹立的，是權威。
　　權威這東西，很是奇妙。老臣每每遷任，壹開始屬官們都要窺視、猜測、試探壹番。可是，臣就算什麽都不做，在那張位子上坐久了，敢放肆的，也比壹開始要少許多。”
　　好吧，老滑頭這是不肯得罪人？
　　唐治只好暫且答應下來。
　　第七天，唐治親自扶靈，為祖母出殯。
　　隨後，他便在靈前，接受文武百官、皇帝國戚的朝拜，柩前即位，年號開元。
　　大臣們是上了幾個年號供唐治選擇的，但唐治卻欽定了開元。
　　保周派從這個年號揣測，“開元布澤，含和尚仁”看來少年天子是打算維持現狀，不改國號了。
　　復炎派則認為，這是“闡極則天，開元創物”之喻意，少年天子這是打算改變國號了。
　　於是，雙方大受鼓舞，為了國號之爭，更是爭得不可開交了。
　　就在這樣的吵吵嚷嚷之中，唐治開始了他的二十七天孝期。
　　已經過了七天了，還有二十天，這二十天內，他仍系孝帶，獨居，素食。
　　國喪期間，禁絕壹切娛樂活動，百官們反正也沒事兒幹，精力無處消遣了，全拿來爭國號了。
　　這個時候，唐氏皇族公推令月公主，賀蘭氏皇族公推賀蘭隱，壹個是少年天子他姑，壹個是少年天子他未來老丈人，雙方爭得不可開交。
　　而朝臣這邊，李義夫領壹班文武大臣，多為這十余年來的新貴，或深受賀蘭聖人恩惠的大臣，曾佛恩那邊領著壹幫年老德昭的老臣，或是前朝老臣栽培的後輩，為了國號，也是漸漸爭出了火氣。
　　當梵音和如露回宮時，向唐治講起外邊的見聞，委婉表示，聖人待殿下恩重如山，應該保留賀蘭聖人創立的國號號，以慰聖人在天之靈時，唐治終於覺得，這個國號之爭，似乎不那麽簡單了。
　　佛門道門，這是也要牽扯進來了麽？
　　佛門是在祖母手中才發揚光大的，必然是希望保留大周國號的。
　　如此反向壹推，那道門……
　　“佛道兩門，自然不敢公開議論國政。但他們開壇設經時，常用壹些小故事，暗喻國號之爭。比如，天竺有王子，繼承了誰的江山，卻不尊重先王創立的制度，最終受到因果報應的故事……”
　　張壹帆垂手站在唐治面前，細聲稟報著。
　　“道門也是壹樣，只不過他們的故事，卻是應該回歸本姓本源，不然便是令列祖列宗失去傳承，血食亦難為繼的故事。”
　　唐治壹邊聽，壹邊在室中緩緩地踱著步子。
　　張壹帆忍不住建議道：“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果陛下再不盡快拿出壹個決斷，恐怕此事會愈演愈烈，壹發而不可收拾了。”
　　唐治忽然站住腳步：“皇親國戚摻合進來了，文武百官摻合進來了，佛道兩門也摻合進來了。”
　　他深深地吸了壹口氣，轉過身來，臉色凝重地對張壹帆道：“按兵不動，我們……接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