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亭上,劍指關隴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大宗正家的這頓午飯,就如同壹次家宴,參加的壹共只有四個人。
唐治,唐治他姨母、他姨父、他表妹,以及他表哥、他表嫂和他小侄女……
酒筵上,大家壹番磨合,混亂的稱呼最後終於默契地達成了統壹。
唐治稱賀蘭隱為大宗正,楊夫人自然是稱楊夫人或者大宗正夫人。
賀蘭隱和妻子楊氏則稱唐治為治兒。
唐治和賀蘭嬈嬈之間麽……,人家兩口子不想管了。
用完了午膳,賀蘭隱又陪唐治喝茶聊天,順口問起江南之行的壹些細節,聽得賀蘭隱眉飛色舞。
楊夫人先是使眼色、接著呶嘴兒,聽得入神的大宗正都沒發現。
忍無可忍的楊夫人直接開了口:“老爺,有位客人登門,妳且去款待壹下吧。”
唐治壹聽,連忙起身道:“今日已經叨擾很久了,治也該告辭了。”
楊夫人滿臉堆笑:“不急不急,嬈嬈啊,妳陪治兒坐坐。”
說完,楊夫人壹拉賀蘭隱,兩口子就遛了。
他二人壹走,花廳裏頓時安靜下來。
賀蘭嬈嬈嫻靜地坐在那兒,捧著壹杯清茗,杯中有霧氣裊裊。
賀蘭嬈嬈的眼簾就低垂著,望著那杯中的茶葉浮沈飄搖,嫻靜如幽蘭。
過了許久,她悄悄揚起了眼簾,卻不想正對上唐治望來的眼睛,於是,那眼簾跟小刷子似的,刷地壹下又垂了下去。
然後,那白玉似的臉頰上便悄悄爬起了兩抹嫣紅。
“咳,汝陽王,若是覺得氣悶,咱們到院子裏去走走?”
“好啊,那就……走走。”
唐治欣然答應。
於是,賀蘭嬈嬈披上外套,便與唐治壹起離開了花廳。
正是嚴冬,花園裏的樹都是枯的,連壹片葉子都沒有。
積雪覆蓋著除了小徑之外的壹切地方,假山湖石、廊廡亭榭,不見壹分顏色。
假山上的小亭中,唐治與賀蘭嬈嬈站到了其中。
然後,賀蘭嬈嬈就霍然轉過身,兇巴巴地瞪著唐治:“敢騙我爹和妳認兄弟?很喜歡我叫妳小表叔是不是?”
花廳裏壹堆丫環呢,賀蘭大小姐只能強作溫柔,這時終於原形畢露了。
不過,原形畢露的賀蘭大小姐,杏眼圓睜的樣子可真是俏的很。
她穿著壹件玄狐的皮裘,外披壹件灰貂的披風,秋板貂的暖套覆額,足上蹬壹雙鹿皮小靴,俏媚颯爽,哪怕是瞪著眼睛,也極盡嫵媚。
唐治忍不住笑起來:“誤會,純屬誤會。我怎麽可能喜歡妳叫我叔叔呢?是妳爹說我們之間莫論官職,我當時有點懵,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妳爹了……。”
想起賀蘭嬈嬈方才喊他小表叔時的糗樣兒,唐治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笑笑笑,老是占我便宜!”
已經知道了自己未來所屬,在唐治面前,賀蘭姑娘就放開了,恨恨地抓住他的手臂,掄起粉拳就給了他幾下。
“哎呀!小姐怎麽能這麽欺負新姑爺,這還得了!”
楊夫人的貼身嬤嬤正好經過花園,恰將這壹幕看在眼中。
這可不行啊!
女人太強勢,是沒有好果子吃的,要麽失去男人的寵愛,要麽把自己男人管成了軟腳蟹,那還能有什麽出息?
貼身嬤嬤很有責任感,憂心忡忡地就去找楊夫人告狀去了。
賀蘭嬈嬈還不知道大過年的,又要被母親耳提面命,教訓壹番了呢。
她捶了唐治幾下,忽然“噗嗤”壹笑,滿臉紅暈地道:“讓人家叫妳小表叔,那人家就是妳的晚輩啦,我的紅包呢?”
賀蘭嬈嬈伸出了手,指若削蔥、瑩白如玉。
壹朵雪花飄來,正落在她掌心,迅速化作了壹顆水珠。
兩人不禁向亭外望去,又下雪了。
雪不大,雪花輕裊,壹眼望去,雪花紛揚,有種幽遠的意境。
目光及處,就是冰封了的洛河。
河上有頑童冰嬉,有人打著冰陀螺,還有幾頂帳蓬杵在那兒,想來是有人在冰釣。
河畔上,側有壹支儺戲隊伍正熱鬧地舞過,很多看熱鬧的人跟著儺戲隊伍壹起走著。
飛舞的雪花中,有聲有影、有靜有動,這壹切組合起來,便形成了壹幅優美的圖畫。
唐治深深地吸了口氣,感慨道:“神都的冬天,真比朔北熱鬧多了。”
賀蘭嬈嬈睇向唐治:“那……明年冬天,妳能返回神都麽?”
唐治思索了壹下,輕輕搖頭:“我不知道,關隴之行不比去江南時,那只是為了壹樁案子,所以很可能回不來。”
“不,妳必須得回來!”
賀蘭嬈嬈嚴肅起來:“我不是要妳半途而廢,但是,妳不能久離中樞!”
賀蘭嬈嬈的壹雙眼睛被斜陽映著,泛起了琥珀壹般的光:“省親、養病、述職……,什麽理由都可以,每年壹定要回京待上兩三個月才行。”
“我明白……”
唐治想了想,道:“就算我不在神都的時候,也得經常制造點事兒,讓神都這邊始終流傳著我的名字,是不是?”
“那樣當然更好!”
說到這裏,賀蘭嬈嬈突然白了唐治壹眼,道:“不過,妳的名字,現在在神都就傳唱開了,可謂家喻盧曉,無人不知。”
唐治奇道:“怎麽可能,我哪來的這麽大名氣?”
賀蘭嬈嬈道:“怎麽不可能?滿大街的話本兒,都是講妳的故事呀。什麽《湯智之十二釵》、《湯智之國色天香》、《湯智之繡榻秘史》……”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這邊沒寫……,咦?難不成黑我的人又找了壹幫寫話本兒的?”
賀蘭嬈嬈皺了皺鼻子道:“什麽呀,我們玄鳥衛查到的關於湯智的話本兒已經不下十數種了,湯智的故事受歡迎嘛。那些說書先生見了,誰不湊個熱鬧……”
唐治恍然大悟,義正辭嚴地道:“我壹向反對跟風蹭熱度!同質化的話本兒大量出現,短暫的熱鬧之後,會摧毀這個行業的,我建議玄鳥衛嚴厲打擊他們!”
“妳在想屁吃!我們玄鳥衛就給妳幹這活兒?話本兒說書都要打,我們是沒事幹了麽?再說,我大周可不興文字之獄!”
那妳搜集話本兒幹什麽?
唐治只敢腹誹,沒說出聲兒。
賀蘭嬈嬈道:“讓神都這邊始終有妳的影響當然是好,具體怎麽做妳自己想辦法,反正妳這人鬼精鬼精的。”
“哈哈,好!”
“對了,檢校刑部尚書樓士德將出任關隴兵馬大都督,此人雖以文官入仕,卻興於武途。如今軍中宿老威望隆重、大權在握者,壹個是丘神機,壹個就是他。妳若能得到他的信賴與支持,對妳將大有幫助。”
唐治心中壹動,道:“樓士德此人有何喜惡?”
賀蘭嬈嬈笑了壹聲,道:“此人性情寬厚,不重名利,而且本就是位極人臣了,又是偌大的年紀,妳說,他還能有什麽喜惡?很難找到他的弱點的。”
唐治笑了笑,沒有再問。
他相信賀蘭嬈嬈的評價,已經偌大的年紀,口碑始終這麽好,此人的品行應該沒問題。
不過,他不相信樓士德就沒有弱點。
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追求,而追求,也可以是壹種弱點。
也許這位樓大都督性情淡泊了些,但是,壹個畢生無所求的人,絕對不可能闖出發這麽好的名聲、擁有如今這樣的地位。
就算只是盡忠職,在別人而言,那是壹種美德,在他自己而言,那也是壹種追求。
這個樓士德,他要努力爭取。
空降是很難建立根基的,空降於軍中尤其的難,畢竟武將更加桀驁不馴,更需要妳讓他心悅誠服。
可這種誠服,是要通過壹次次戰爭的洗禮來贏得的,那不是短時間能達成的事情。
他現在能在文臣中擁有壹席之地,靠的是朔北、江南兩大利益集團與他的捆綁,以及江南與關隴兩大集團存在著不可調和的激烈矛盾,否則沒有個十幾二十年的工夫,他壹樣難以掌握。
要在軍中建立根基,他不可能從壹小卒身經百戰,逐步升遷了。征服這種軍中大佬,就是最有效、最穩妥的辦法。
賀蘭嬈嬈沈默了壹下,又道:“我家本就在關隴,關隴妳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有什麽疑難不決之事需要幫手的話,可以去找我哥,我已經給我哥寫了封信去,他會幫妳的。”
“好!”唐治心中壹暖,望向賀蘭嬈嬈的目光,便格外的溫柔了幾分。
賀蘭嬈嬈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便扭過了臉兒去,道:“關隴,我也會去的,不過,我去的會比較晚,而且,即便去了,我也不可能在那邊待太久,還是要回到聖人身邊的。”
說到這裏,賀蘭嬈嬈眉宇間掠過壹抹憂慮:“聖人……年紀大了……”
唐治當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這也是她提醒唐治壹定要隔段時間便回神都壹趟的原因。
不見得全是為了避免他在中樞漸漸失去影響力,可能這壹點才是她最擔心的。
其實唐治對此也並非沒有考慮,他也做了些相應的準備。
他的第三網,折了梁王壹臂,困住了魏王,剪除了他們的大批黨羽,將朔北、江南徹底納入囊中,可以說,收獲巨大。
但是,關隴這壹網,才是最重要的。
這壹網下去,就似壹葉偏舟,駛入了狂風駭浪的大海。
壹個弄不好,就有舟傾人亡的危險。
就算沒到如此慘烈的地步,壹旦這網破了,那條掙紮出去的大魚,也會反過來把他做為獵殺的對象!
生死成敗,在此壹舉!
沒有退路,唯有壹搏,想到這裏,唐治豪氣滿腔。
他在盧龍時,只據壹孤城,便圖謀過唐浩然、安載道兩條地頭蛇。
當其時也,旁邊還有壹個鬼方的裴甘丹虎視眈眈。
那時他的力量何其弱小,其危險並不弱於此番關隴之行。
那壹次,他贏了。
如今……就再搏壹次吧。
那種金戈鐵馬的日子,他還挺懷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