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垂釣，風陵渡口

　　早春二月，冰河開凍。
　　壹支龐大的車隊，緩緩行駛在西向的驛道上。
　　兩千多人的兵馬，鞍韉甲胄，莫不精良。
　　從部隊行進的樣子來看，全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羅克敵身著半身甲，騎在馬上，雖然是長途行軍，卻仍腰桿兒挺拔，精神奕奕。
　　親事府、帳內府的壹千多名兵馬，早在唐治獲悉他將往關隴的時候，就已全部撥給羅克敵，叫他在軍營中展開訓練了。
　　這種加強訓練，壹方面是為了提高將士們的戰鬥力，另壹方面也是為了讓他們與羅克敵這位主將加強磨合。
　　對於將親事府、帳內府全部官兵撥給羅克敵統領的問題，南榮女王和徐伯夷都毫無意見。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覺悟高到了如此無私的地步，而是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唐治將去關隴，擔任關隴諸州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換而言之，就是唐治將要以關隴諸州副節度使的身份，代理節度使的職權。
　　如此壹來，他們還需要為了親事府、帳內府的這三瓜倆棗兒鬧矛盾麽？
　　他們當初跟著唐治從朔北來到神都，圖的就是遠大的未來，而不是親事府、帳府府的壹個官職。
　　唐治去關隴，這是要建衙開府啊！他們這些人，很快就能個個獨擋壹面了。
　　羅克敵雖然統領了親事府、帳內府，卻還是等同於大王的保鏢。
　　只不過他以前是壹個貼身保鏢，以後將是節度使唐治的貼身衛隊的首領。
　　到時候，如今這千把人的隊伍也要擴編的。
　　如果大王還能更上層樓的話，那羅克敵就相當於禁衛軍的大統領了。
　　正所謂水漲船高，他們這些人到時又將成長為何等人物？封疆大吏了吧？
　　所以，沒有人對這種調整感到不滿，反而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行進的隊伍中，或許只有徐伯夷有些不舍，因為他的妻子蘇荷已經有了身孕。
　　這個十六歲的江南水鄉女子，嫁給徐伯夷幾個月後，便已有了身孕。
　　以前從未想過自己能有家室的徐伯夷，看著妻子漸漸隆起的肚皮，忽然間就變成了另壹個人，家在他的心中，變得無比重要起來。
　　以前，他只是熱衷於權位，現在，他更有了打拼的動力。
　　他在四十出頭，本以為這壹生就這樣過去的時候，突然有了自己的血脈，他的想法全都變了。
　　他要謀壹份大大的功業，為了他的孩子！
　　所以，盡管不舍，他還是毅然告別妻子，踏上了西去的道路。他要努力讓他的妻兒過上更好的生活！
　　……
　　唐治坐在車中，正在翻閱著《關節書》。
　　這是狄窈娘送給他的上元節禮物。
　　上元佳節，賞花燈。
　　那壹晚，唐家三兄弟、尉遲長英、唐修的幾位妻妾，關佳瑤、小安青黛等，還有小謝、小棠、狄窈娘等人。
　　唐治本來也邀請了賀蘭嬈嬈的，但她沒有抽不出身，朱雀臺的組建、玄鳥衛的擴編，全都進入了關鍵時刻，賀蘭嬈嬈忙得不可開交。
　　與唐氏三兄弟同遊的這些女子，全都換了男裝，頭戴公子巾，身穿襕衫，宛如壹群俊俏少年。只是易釵而牟的雌兒，鼻膩鵝脂、唇若塗朱，五官過於精致，還是壹看就能讓人看出是女兒家。
　　那壹夜，是神都最熱鬧的時候。
　　大街上，彩樓、彩坊不斷。
　　燈坊、燈樓、燈廊、燈棚連綴數裏。
　　不管百姓人家還是諸般商鋪，亦或達官貴人家，俱都張燈結彩，就連各部各衙各司各監，也都設了經棚、搭了彩坊。
　　街上耍把式的、賣小吃的，川流不息。
　　上元佳節，士女無不夜遊，那些豪門千金也都在侍婢豪奴的陪同下上街觀燈，整個洛邑城中車馬塞路，人潮洶湧。
　　就在滿街的燈火下，狄窈娘壹手舉著糖人兒，壹手掀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她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兒來。
　　她像獻寶似的，將包裹得嚴密的《關節書》送給了唐治。
　　窈娘終於破解了《關節書》，她還貼心地將破解的內容都標註在了書上。
　　那時燈光下，她的唇瓣粉嘟嘟的，像剛出釀的杏脯兒壹般可口。
　　唐治猜測，她壹定是塗了狄閣老從宮裏領回去的那種唇脂。
　　想到當時的壹幕，唐治臉上不禁又浮現出了壹抹笑意。
　　聽說他要去關隴的時候，小丫頭那份失望掩都掩不住，真叫人心疼。
　　可是，他又能怎麽辦呢？就連小謝，不也被他留在了家中麽？
　　欲謀功業，他就必須得面臨取舍。
　　商賈們奔波於外，有多少年不能見父母妻兒？
　　士兵們戍守邊陲，與家人又何嘗不是壹別經年。
　　便是那人人夢想的仕途，只要不是京官兒，所有外任官員，不管他是何等的位高權重，不也壹樣要與父母妻兒分離麽。
　　唐治是沒有退路的。
　　他若不想有朝壹日重蹈章懷太子全家覆滅的覆轍，亦或是如冀王壹樣，全家老小被幽禁於深山，他就只能壹搏！
　　那本《關節書》上記載的，都是壹些秘辛奇聞。
　　潘真人這個神棍招搖撞騙這許多年，獲知了許多豪門大戶、權貴人家的隱私秘聞。
　　這其中，不僅涉及江南士族、豪門大戶，還有許多官員。
　　潘真人當然不敢輕易動用這些秘辛去脅迫那些權貴富紳為其所用，但他詳細記下了這些內幕，關鍵時候卻是有大用的。
　　可是，他猝死於密室，這件東西沒機會使用，便落入了唐治手中。
　　唐治沒想現在就動用這件東西，甚至……如果不需要動用，他可能壹輩子都不會用它。
　　可壹旦需要用到它的時候，此物當有奇效。
　　比如，那位姑蘇太守鄭知卿，是他姑姑令月殿下的親信。
　　如果有壹天，他需要用到鄭太守，於是把鄭太守的某件秘辛家醜擺在鄭太守的面前，讓鄭太守在身敗名裂和轉換門庭之間做壹個選擇的話，他會怎麽選？
　　車隊停下了。
　　唐治感知到車子停下，便將《關節書》揣了起來，揚聲問道：“到哪裏了？”
　　車外侍衛答道：“大王，已經到了風陵渡了，大都督吩咐就地駐紮，只著先遣人馬於落日之前渡河，在對岸紮營。”
　　“知道了！”
　　唐治壹掀車簾兒，走了出去。
　　下了車，唐治活動了壹下筋骨，便往風陵渡口趕去。
　　果不其然，樓士德扛著釣桿兒提著餌桶，已經興沖沖地奔了河邊。
　　這位樓大都督，是個釣魚的癡迷級愛好者。
　　二人離開神都，壹路西向，但凡有水的地方，這位攜了釣竿兒上任的樓大將軍，就會第壹時間跑去釣魚。
　　樓士德麻利地支好了攤子，上好了餌，壹個嫻熟的拋鉤，線輪飛轉，那魚鉤就飛到了大河中央，五十步開外的地方。
　　侍衛已支好馬紮，樓士德便握著釣竿兒坐了上去。
　　肥碩的屁股壹壓，馬紮發出“吱呀”壹聲慘叫。
　　樓士德是個大胖子，比狄閣老還胖了壹圈兒，因為太胖，身體負擔重，走起路來，壹雙腿都有些蹣跚的感覺。
　　唐治遛遛達達到了大河邊。
　　“唐節度來啦！”
　　樓士德盯著遠處的魚漂，目不轉睛地道。
　　樓大都督的侍衛壹看，趕緊給唐治也打開壹個馬紮，唐治就在樓士德旁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壹路行來，已經熟稔的很了。
　　唐治對這個樓大胖子觀感很好。
　　不過，唐治聽狄窈娘說過，狄閣老跟樓士德關系很不好。
　　其實這兩個人都是朝廷的重臣、能臣、幹臣，而且都是矜而不爭的君子，照理說應該成為朋友才對。
　　但是眼緣這東西，沒有道理可講。看著就不喜歡，那就真的沒招兒了。
　　狄閣老就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樓士德。
　　兩人同在禦前的時候，狄閣老時不時還要“呲打”樓士德幾句。不過人家老樓脾氣好，總是笑瞇瞇的也不生氣。
　　唐治與樓大胖子壹路接觸下來，實在看不出他哪兒這麽招人討厭。
　　唐治嚴重懷疑狄懷英那個渾身都是心眼兒的老頭兒是故意的。
　　壹路行來，唐治對這老頭兒表現的很尊重。
　　不過，他從未試探過樓士德的立場，也沒有做出過拉攏的舉動，就那麽“無欲無求”的接觸著。
　　以樓士德的身份地位和他壹貫的立場，唐治沒辦法用許諾他什麽的方式來贏得他的支持。
　　可以說，在他二人之間，唐治是屬於被選擇的壹方。
　　只是，馬上就要過風陵渡了，再往西去，二人就要分道揚鑣。
　　樓大都督坐鎮西京，鎮守關中腹地。而他將往金城，節度隴右。
　　有些事，兩個人再不來點“妳懂我的圖謀不軌，我懂妳的故作矜持”，那就真來不及了。
　　哎，想泡這個樓大胖子，真是比追女人還難吶，他油鹽不進。
　　唐治左顧右盼壹番，隨口攀扯道：“樓公，這裏大河滔滔，波瀾壯闊，當真不錯啊。”
　　樓士德搖頭道：“不好，正值早春，這裏又是大河，實在不是壹個好釣點，不過，幸好我用的是帶釣車的拋竿，可以直釣河心，要不然怕是沒什麽漁獲。”
　　得，這嗑兒是沒法嘮了。
　　唐治看了看那釣竿兒，第壹次見到時，他還真嚇了壹跳。
　　他還以為這樓士德也是穿越的呢，後來才知道，這時候的釣竿早就發明線輪了。
　　這種海竿的線輪，被稱為“釣車”。
　　唐治只好苦笑道：“樓公這釣竿，倒還真是精致。”
　　唐治投其所好，樓士德便來了精神。
　　樓大胖子賣弄道：“那當然，老夫這釣竿，乃是神都‘龍王閣’精心制作而成。這‘龍王閣’的釣桿名滿天下，那可是真正做到了‘壹統江湖’了。
　　普天之下，但凡喜歡釣魚的人，就算口挪肚攢也想買壹桿龍王閣制作的釣竿，嘿嘿，老夫這桿釣竿，便是在龍王閣那也是壹件上品。”
　　“哦？”唐治靈光壹閃，忽然也來了精神，他想到如何與樓士德“交流”了。
　　於是，唐治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要是這麽說，那這個‘龍王閣’被人取代的日子，怕也為時不遠了……”
　　樓士德的註意力終於被他拉了回來。
　　樓大胖子扭頭看了唐治壹眼，笑瞇瞇地道：“唐節度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