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諸葛先生

　　而等到長恭的腳步聲逐漸消失，秦軻總算心裏安寧了壹些，想到這裏，他的手指微微彎曲，像是抓著巖壁壹般，緩緩地翻了個身，像是壹只壁虎壹般牢牢地趴著，悄悄露出壹個頭。
　　陰影裏，那團由火折子升騰起來的光芒和若有若無的煙霧在下方飄忽不定，而借著那團微弱光芒，秦軻有些艱難地看清楚了地形，在他們的前方，是壹道深不可測的裂口，仿佛壹張大嘴，那些尖銳的石頭，就像是鋒利的牙齒，隨時有可能合攏。
　　洞穴陰冷，潮濕，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裂口裏傳來幾聲淒厲的哭號，仿佛壹個饑餓的嬰兒，又像是壹個痛失親人的女人，壹股寒意順著秦軻的腹部不斷地上湧，他抖了抖：“阿彌陀佛……天上老君……”
　　秦軻的心臟跳動得快了壹些，他摸了摸胸口，吐了口氣，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不過風在洞穴裏的呼嘯聲。
　　但顯然這種自我安慰的作用十分有限，從進入洞穴開始，他總覺得這個洞穴裏充滿著壹種奇怪的氣息。這不是錯覺，是他常年訓練的本能。
　　這四周籠罩的黑暗裏，盡管平靜如無盡的長夜，可其中好像藏著壹只只饑餓的怪獸，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探出腦袋，睜開他們鮮紅色的眼睛。
　　正這麽想著的時候，有壹滴濕熱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背，那股溫熱，幾乎讓秦軻毛骨悚然。他猛然地轉頭，卻只能捕捉到壹對細小的眼睛裏，那內斂卻毫不掩飾嗜血獸性的光芒。
　　他下意識地擡起手，滿是汗水的手心裏，那被完全塗成黑色的鋒利匕首是他唯壹的倚仗。
　　少頃，蝙蝠掠過他的肩頭，拍動翅膀，在黑暗裏壹閃而逝。
　　他下意識往回縮了壹些，盡管他感覺到自己的頭頂絕對不止這壹只蝙蝠，但他現在所處的境地除了與這些“鄰居”壹起“友好相處”，別無他法。
　　“是不是有什麽聲音？”阿布望向頂端，有些警惕護著青衫人道。
　　“是蝙蝠。”青衫人很快得出了壹個結論，但接下來，他卻有些疑惑，“但這些東西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什麽意思？”
　　“如果‘它’在這裏，這些東西不應該靠近才對。但是……”青衫人停頓了壹會兒，仿佛喃喃自語，“難道真的虛弱到了這種程度？”
　　正當這時候，整個洞穴裏傳來了壹陣嘶啞難聽的聲音，仿佛是成千上萬顆牙齒在相互摩擦，又像是壹閃龐大的門在緩緩倒塌，微光中的鐘乳石在痛苦地搖擺，仿佛隨時可能墜落。
　　壹群蝙蝠停止了他們的睡眠，呼啦啦啦地在空中飛舞起來，帶著尖銳的叫聲，腥臭的糞便像是雨點壹般落了下來。
　　那個哭嚎的聲音像是更近了，甚至有些時候，它就像是躲藏在人們的身後。
　　“什麽混賬玩意兒？”秦軻躲藏在黑暗裏，只感覺自己幾乎被這群混賬蝙蝠的糞便淹沒，原本握著匕首的手掌也變得粘稠潮濕。
　　秦軻緩緩挪動身體，再度冒頭，青衫人和阿布顯然在這場“糞便雨”裏也有些狼狽，但相比較秦軻，他們有著凹凸不平的巖石阻擋了壹些墜落的蝙蝠糞便，所以狀況要好壹些。
　　秦軻眉頭微皺，順著光芒的右側看去，他終於知道那壹陣劇烈的響動到底是什麽東西了。盡管在微弱光芒中降落宛如壹頭巨大的怪物，但秦軻還是從那東西的輪廓之中，看出了那半腐朽吊橋的輪廓，這由生鐵澆築的吊橋，上面的木板早已經腐爛殆盡，盡管上面仍然還粘連著幾片黑色的殘骸，只怕也根本無法用來踩踏。
　　但畢竟，這座吊橋的底下擁有著多根粗壯如成年人大腿般粗細的鐵鏈彼此交叉相連，踩著這些鐵鏈過去，也未必不可行。
　　顯然，秦軻聞到的濃烈鐵銹味道，就來自於這座吊橋了。
　　而當它緩緩下降，沈重地撞擊在巖壁上後，就成為了在裂口的無數“尖牙利齒”上壹條寬闊的通道。
　　而持槍男子舉著火把，仿佛閑庭漫步壹般地踩著鐵索過橋，走了回來，笑道：“這麽久了，這機關竟然還能用？”
　　青衫人同樣也笑了：“當然。這本就是墨家壹脈相承的機關術，我甚至懷疑，就算過了千年，這些機關仍然能夠再度運轉。畢竟……墓主人並不希望陵墓只能進卻不能出。”
　　阿布不解，心想陵墓難道不是希望永遠與世隔絕天人永絕嗎？
　　“為什麽？”
　　持槍男子卻玩味地笑了：“阿布。妳還不明白嗎？誰會是最希望從陵墓裏走出去的人？”
　　“盜墓賊……或者是工匠？”阿布想到壹個可能。
　　但青衫人輕巧的壹句話，讓暗影中的秦軻頓時毛骨悚然：“不，是墓主人。”
　　秦軻欲哭無淚，只能低聲地對自己道：“媽呀……這還真是壹座墓，而且聽他們這說法，好像躺在棺材裏的那個死鬼還打算從墓裏跑出來……我到底是要來這裏做什麽？尋死嗎？”
　　對於神神鬼鬼的事情，秦軻以前看過師父書架上的《靈異考》，至今記憶猶新，嚴格來說，如果有人問稻香村裏誰最迷信，大概不能算到那些每日在宗祠裏的老人，反而是秦軻這樣壹個少年天真的少年。
　　正因為天真，他才會相信書籍裏的記載。
　　而陵墓這種不詳的東西，配合之前那些洞穴裏古怪的哀嚎聲，更是讓他心中生出無數怪力亂神的幻境來。如果這大墓裏，真的躺著壹個死人，而且這個死人還妄圖想要從墓穴裏出來重見天日，得是什麽樣可怕的場景？
　　不對……按照這座大墓的時間，只怕棺材裏躺著的，就是壹具骸骨……
　　不能瞎想不能瞎想……秦軻用力地掐了自己壹下，企圖讓自己的思路從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裏收回來。
　　而阿布同樣對青衫人的說法驚懼不已，正要細問，只是就在這時候，洞穴之中，卻響起了另外壹個人低沈的聲音：“上百年的陵墓，機關卻仍然能維持運轉，玄微不得不崇敬墨家列位先賢之智。”
　　秦軻心中壹緊，他哪裏不認得這個聲音？
　　而青衫人轉過頭，在他不遠處，響起了壹陣整齊的腳步聲。火把在他們的面前壹根根迸發出強烈的光芒，竟然是映亮半個洞穴，嚇得秦軻用力壹滾，再度往裏面靠近了壹些。
　　火光中，映亮了王玄微那沈穩之中帶著幾分殺氣的眼睛：“荊吳的幾位，深夜不在客棧安寢，卻來這陰暗潮濕之地，好雅興啊。”
　　青衫人望著那雙眼睛，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雙手交疊，做了壹個標準的儒家禮節：“王先生。”
　　王玄微冷笑著看著同樣以儒家禮節作揖的阿布，又把視線轉向握著長槍只是嘿嘿壹笑的高長恭，最後把眼神轉回到青衫人身上：“青州壹別，已過三載，諸葛先生，別來無恙？”
　　躺在黑暗中的秦軻心臟壹顫，呼吸壹瞬間的停頓。
　　諸葛先生？
　　“還動得了嗎？先吃點東西吧。我叫諸葛臥龍，妳叫什麽？”秦軻壹陣恍惚，想起少時那滿是流民的山崗，他餓了三天躺在壹棵幹枯的老樹下，身旁是無數的死人，有狗群在大快朵頤。
　　早已經無力起身的他，聽見了那貫穿了他心底的壹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