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入陣
神啟者說 by 江南南丶
2022-9-19 22:28
秦軻騎著馬在兩人的後方不遠,盡管兩人的聲音並不響亮,可風視之術乃天下奇術,能把人的聽力範圍擴張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自然不會聽不見兩人的對話。
“時局如此,又有什麽法子呢?”秦軻重復了壹句張九新的話語,又想到王玄微那天夜裏對他和阿布的交代,壹時心裏有些郁結,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別想了,妳什麽也做不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微微擡頭,他遙望這支上萬人的隊伍,壹色的黑甲雄壯,從隊列的最前方壹直蔓延到道路的盡頭,猶如滔滔不絕的黑潮,可誰又知道,他們同樣無助?
除了向前,他們沒有任何方向可以走。或許這就是世上每壹個人的宿命,即便前方是鐵血的沙場,或是熊熊的烈火,即便知道接下來的征程九死壹生,他們也只能壹步壹步地放任自己逼近。
再後來,就會有人丟了性命,結果連壹個土饅頭都不可得,烏鴉攀附在他們的殘軀上,爭奪著他們的血肉,發出嘎嘎的難聽叫聲,殘陽下顫巍巍佇立的旗幟最終頹然地倒了下去。
這麽看來,他們和當年逃荒路上的災民們也沒什麽區別。
正當這時候,壹名騎著黑色戰馬壹身黑色甲胄黑亮的傳令兵舉著軍旗壹路向著隊列後方狂奔而來,吼聲雄壯嘹亮。
“上將軍有令!全軍以最快速度通過曉山,突破唐軍防線!”
秦軻的身體猛然壹震,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發出什麽聲音,壹陣歡呼的浪潮已經完全吞沒了他。
這壹路行來的墨家騎兵在連日來不斷避戰,早已經厭煩透頂,每個人體內那股躁動的血液都急需壹個發泄口,他們腰間那嶄新的馬刀也迫切等待著要出鞘,隨著他們用力地在手弩上把箭矢上弦,鐵蹄的聲音在山道上頓時猶如雷雨之前的雷聲壹般隆隆作響。
汪南狂放地笑了起來,滿臉通紅顯得無比興奮,他高聲喝道:“都給老子跟上!誰要是落下了,老子抽死他!”
眾人轟然大笑,整支隊伍的行進速度驟然加快,上萬騎兵帶著歡快的笑聲和慷慨激昂的情懷,於滾滾的煙塵中不斷向前,好像他們去的不是戰場,而是壹處擺滿了酒肉的大宴。
馬刀反射著日光,照亮了秦軻那帶著幾分憂郁的眼睛。
“果然是曉山麽。”壹座高高的山坡上,項楚靜靜聽完了李昧的報告,微微點了點頭,盡管表面上看,他顯得無動於衷,但李昧卻能察覺到他眼睛裏的光芒似乎更亮了壹些,帶著幾分躍躍欲試。
“也是……這本就是妳最擅長的事情,即使是這樣的合圍,妳也能輕易地看出其中破綻。”項楚輕聲道,明明在他的面前並沒有人,但他仿佛隔著遙遠的距離,正在和王玄微面對面說話。
“將軍不派兵增援麽?”李昧站在項楚的身後,姿態恭敬,從錦州的失敗之後,他也變化了許多,至少在現在,他是發自內心地尊敬項楚,而非只是假裝出來的虛禮。
這場合圍看似浩大,但實際上卻精細到了極點。
首先,要預料到王玄微的動向本身就不是壹件容易的事情,盡管萬人騎兵浩浩蕩蕩,動靜不小,可王玄微用兵之老道,是唐軍眾人都難以想象的。
李昧曾派出近四十路斥候,卻沒有壹路能讓他判斷到王玄微的動向,反倒是還折損了六路。
唐軍圍困行州已經有些日子,在上遊截斷水脈之後,行州城內早已經淪為人間地獄,百姓們喝不上壹口水,官府和軍營霸占著城中碩果僅存的水井,靠著利刃與死亡艱難地維持著局勢,卻也已經不知道自己能再堅持多久。
墨家整個東北方向,從行州到錦州壹線可以說已經被唐軍把持。
而王玄微卻能堂而皇之地帶著上萬人的部隊像是幽靈壹般在其中遊走。
從這點上,他也是看見了當年諸國聯軍的無奈,不可捉摸的變化,正是王玄微用兵的可怕之處,如果不是因為這壹點,當年諸國聯軍何至於被王玄微玩弄於股掌之間直到各個擊破?
而項楚,只是先前坐在營帳之中,看著那張懸掛在架子上的地圖,就猜中了王玄微會繞道蒼青嶺突襲唐軍的第三糧倉點蒼郡,這才會有今日這場聲勢浩大的合圍。
但只是簡單的圍攻顯然不夠。
王玄微之所以會走蒼青嶺,並不僅僅因為從這條山道上突襲能出其不意,更因為蒼青山壹帶山巒起伏,延綿數百裏,其中道路錯綜復雜,哪怕是百萬大軍,若是不熟悉地形,也會逐漸迷失在這片未知之中。
就好像壹只貓想要在亂糟糟的倉庫裏抓到壹只亂竄的老鼠,談何容易?
十二萬大軍聽起來不少,但壹旦分兵四處,壹隊也不過兩三萬人,王玄微麾下的墨家騎兵壹身黑騎裝備,其鋒銳早已高過尋常騎兵。
若他們真的下定決心,想從其中壹路破開步兵沖出合圍,那唐軍的全盤努力將盡皆化作流水,空耗大軍糧草不說,說不定王玄微會因此抓住什麽機會對其猛烈打擊,唐軍必然會遭到折損。
到底是實打實的謀聖,王玄微這個名頭,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的血火錘煉,絕非浪得虛名,任何人膽敢輕視他,都將被賜予壹場慘痛的失敗。
李昧想到自己最初對王玄微的輕視,壹時心中生出了幾分羞愧。
項楚並沒有註意身後的李昧在這會兒轉了多少念頭,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身邊人的感受。
“支援?大可不必。”他把玩著手裏的兵器,那是壹桿大戟,帶著弧形的側鋒和頂端的尖刺令人望而生畏,而它的長度更是可怕。
本來以項楚的身高,足稱得上是彪形大漢了,可當他握著這柄大戟立起來的時候,戟頭卻超過了他不止壹頭。
這近壹丈的大戟,通體以金剛鑄造,在唐國最優秀的壹群工匠們手下錘煉了六年有余,重達三百八十斤,尋常的氣血修行者想要握起它恐怕都得掂量掂量,更不要想著能把它當成兵刃揮舞。
但項楚可以,甚至可以將這柄大戟舞動得猶如壹條狂龍,揚起的風聲響徹天地。
在項楚平生幾次少有的試手之中,李昧只見過壹次,卻被當時的場面深深震撼了——短短壹個回合之中,大戟劈斷了軍中高手的十六柄長刀,甚至上面附著的強大力量,震得那些高手躺在床榻上近三個月無法動彈。
李昧自認,以自己小宗師的境界,恐怕也不能正面承受項楚的壹戟。
把這桿大戟取出來,證明項楚已經不打算再留手,這壹次與王玄微之間的爭鬥,必定要戰得酣暢淋漓,分出個妳死我活來。
“傳令下去。”項楚大笑起來,笑聲狂放,氣息力量之大,使得壹旁的樹冠都不安地上下翻騰,戟頭的尖端跟著微微顫抖。
“讓玄甲重騎餵馬,飯食半飽,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項楚話音未落,曉山腳下的廝殺已經熱火朝天,士卒手握刀劍,翻騰之間,猶如鐵潮,迸濺而出的血肉和戰馬翻倒的煙塵在空中相互交織,到處都是人的慘嚎與戰馬的悲鳴。
“殺!殺!沖散他們!”汪南雙目閃著血紅色的光芒,壹身皮甲早已經被汗水打濕,口中每次喘息,白色的霧氣都猶如壹支利箭,隨著他微微側身,手中的馬刀壹閃,壹名唐軍的頭顱便是沖天而起。
眼見自家將軍這樣勇猛,墨家騎兵們自然也是爭先恐後,不斷地縱馬劈殺,壹團黑色騎兵猶如壹把利刃,直插敵陣,把唐軍倉促組織起來的陣形沖得四分五裂。
隨後,秦軻和阿布各自帶領的兩隊騎兵從兩翼也是壹路包抄,手弩兩輪齊射猶如黑色雨點,即使唐軍艱難地架起盾牌抵擋,卻也是倒下了壹大片。
“殺!”秦軻壹聲低喝,手中菩薩劍已經出鞘。
與此同時,在他身後的以鋒矢陣排列的壹千騎兵得到了命令,腰間早已經按捺許久的馬刀終於在這壹刻亮出森冷的鋒芒,戰馬從側翼橫沖直撞,壹路直插敵陣,血光沖天。
這些天以來,秦軻的傷勢大好,實力也已基本恢復,在這樣的戰陣之中,雖然顯得渺小,卻又是那般強大。
在他面前,幾乎無壹合之敵,菩薩劍揮動之間,連續七人被斬殺,都是壹劍斃命。
氣血在身體裏不斷地肆虐,秦軻壹路沖去,也是覺得眼前壹片混沌,明明出劍準確無比,但偏生就是看不清那些人的臉。
他仿佛只是隨著本能,擡手,出劍,殺人,再擡手,出劍……
唯有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