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打!野!(上)
神啟者說 by 江南南丶
2022-9-19 22:28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卻足以讓在場的眾人聽見,兩名千長本來吵得不可開交,此刻卻壹齊扭頭,目光如炬地註視著他。
這些人當然能看出阿布與秦軻之間絕非主仆也絕非上下層級的關系,這個他們並不怎麽熟悉的年輕人,昨日在戰場上可謂是橫掃無阻,壹把長戟在他手中揮動猶如狂風遊龍,不知有多少唐軍被他壹擊斃命,墜馬翻滾,所以他們心裏多少對他懷有壹份敬畏。
此時他壹開口,眾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豎起耳朵聽著。
“或許我們這壹仗會有損傷,可在我看來,勝的可能性更大。”阿布神情堅毅,“如果我們回頭,壹旦遭遇追兵,可能我們整支隊伍都會葬送掉。”
老劉看著他,仍不太服氣地說道:“妳怎麽這般肯定?或許項楚他們根本無暇顧及我們這壹支,不到三千的騎軍,還帶著傷員,去哪兒都不成氣候,想著身後有追兵這事兒,不過是我們自己在嚇自己……再說,哪怕是真的撞見了追兵,我們壹人三馬,照樣能跑掉。”
“壹人三馬,終究不是致命殺招。”阿布輕聲道:“我們確實馬多,但也壹路奔波疲累,王將軍之所以在城下做了那麽壹番動作,正是為了打散唐國騎軍,讓他們壹時無法重振,無法抽身追擊我們。可壹時無法抽身,不代表壹直無法抽身,以唐國征南軍騎兵的戰馬腳力,不出壹日,便能追上我們了。”
“長……那個哥……”他掩飾了壹下,轉而道:“我的老師說過,戰場上的勝負,離不開壹個‘賭’字。上了戰場,人人都是賭徒,沒人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有的人可以憑借經驗下註,有的人只能憑著直覺,但有壹點我們現在就能確定,這壹仗敗了,我們也不會血本無歸。可若繞路而行,或是回頭,我們必定壹無所有!”
老劉壹時語塞,沒有再出聲反駁。而塗二狗則是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對著阿布道:“到底是將軍的兄弟,壹聽就知道學過兵法,說話有鼻子有眼的。”
說著,他又用挑釁的目光瞟了老劉壹眼:“聽見沒,老劉,學著點。”
“滾蛋!”老劉罵罵咧咧,扶著刀往自己的隊伍走去,壹邊回頭罵道:“別蹬鼻子上臉,小心我壹腳給妳踹溝裏去。”
兩人同為千長,都是戰場上過命的交情,所以這壹來壹往的爭吵倒更像兄弟之間的尋常打鬧,並不會真的傷了和氣。
而塗二狗也確實沒打算蹬鼻子上臉,趕忙繼續問阿布道:“那呂公子……哦不,呂將軍!妳說說看這壹仗我們該怎麽打?是不是可以趁其不備,打他個措手不及?壹支押運糧草的隊伍能有多厲害,大多以步軍為主,肯定不會是唐軍主力。”
只是阿布卻搖頭苦笑起來:“塗將軍,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們這支騎軍,恐怕也算不上墨家精銳,論實力,這支唐軍再差也是征南軍裏調出來的,能負責押送糧草,不會是等閑的新兵弱旅,征南軍原本就是唐國的家底,是征集訓練出來以報當年荊吳青州鬼騎橫掃唐國的仇,這次進了墨家,也是所向披靡……”
“呃……”塗二狗噎了壹下,腦子裏頓時清明了許多,或許是先前王玄微麾下壹仗打得太過淩厲,太多熱血,讓他們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膨脹,幾乎忘記了自己只是錦州城裏臨時拼湊出的壹支隊伍,他們比起當初王玄微手中的“黑騎”,可差得太遠了。
老劉在那頭聽見了這邊說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揶揄道:“喲,老塗,妳這壹下子就想和墨家黑騎軍並肩而立了?我記得在錦州的時候,妳不還壹直抱怨說自己領的是壹支雜牌軍麽?”
“閉嘴!”塗二狗額頭青筋爆起,“就算是雜牌軍,兄弟們也照樣從十萬大軍裏沖出來了,至於黑騎軍……我遲早能進的!”
騎兵開拔的時候,秦軻再度回到自己的帳篷裏,遠方有壹道紅光從山巒後逐漸升騰而起,日出的朝霞映照下,林中鳥雀拍打翅膀劃過天際,美輪美奐。
秦軻的眉頭卻緊皺著,聲音有些焦慮。
“蔡琰……蔡琰?”秦軻探了探蔡琰的額頭,驚道:“好燙……這是怎麽回事?”
或許因為昨日經歷戰陣,到底受了些驚嚇,又經過壹日縱馬馳騁,夜露寒涼,蔡琰這個從小擅長騎射的“女俠”體質壹時也沒能適應調整,竟發起熱病來。
看著她迷迷糊糊的樣子,秦軻只能把她抱了起來,餵給她壹些清水,又從下屬那裏要來了酒囊,把烈酒倒出些許搓在掌心,從她的脖頸處自上而下,壹直梳理到脊梁,幫助她的氣血疏散。
蔡琰瞇著眼睛,卻是咕噥了壹聲:“妳這麽小的力氣,怎麽起得了作用?”
秦軻哭笑不得地看了她壹眼,低著頭道:“我怕力氣過頭了妳會疼。”
蔡琰少有地流露出無力感,索性伸手攬住了秦軻的肩膀,把頭靠了上去,慵懶道:“我又不是那種坐在閨閣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貴千金……我頭發裏插著的牛角梳子,妳拿下來,記得要順著經絡的走向……”
秦軻輕輕咳了壹聲,是,她的確不是嬌貴千金,從唐國壹路相伴,他就沒見過這姑娘有壹絲壹毫的“嬌貴”之處。
但他還是突然紅了臉,拿下蔡琰頭上的發梳,她的長發如錦緞般垂墜著,幽幽的木蘭花香四散著湧入他的鼻中……
他另壹只手使勁在自己頭上錘了壹下,方才冷靜下來,手也跟著用力了壹些,逐漸讓手中的牛角梳也帶上了滾燙的溫度。
梳理氣血完畢,他趕緊抓起了自己的鬥篷,將微微發汗的蔡琰裹了起來,免得她再著涼。
“壹會兒我帶著妳同乘。”秦軻低聲道。
蔡琰點頭,昏沈地睡著,此刻的她並不打算硬撐,也沒必要去考慮避嫌什麽的,倒不如好好睡上壹覺,早些恢復,才能給秦軻減輕負擔。
蔡琰整個身子都很輕,以秦軻現如今的氣血修為,抱著她好像只是抱著壹片羽翼。
阿布看到了也是關切地問了壹聲:“怎麽了?”
“或許嚇到了,還是累到了,有些發熱。”秦軻握住馬韁,看著身後的將士們都已經翻身上馬,果斷壹揮手,下令立即拔營。
“那……嚴重麽?”
“還好。我剛剛給她梳理過氣血,出了壹身汗,應該問題不大。壹會兒再紮營的時候,給她熬些湯藥就行……之前山中也找了不少祛風散熱的草藥。”秦軻低頭看著懷中熟睡的蔡琰,臉上依舊憂慮不減。
阿布道:“要不讓誰先帶著她,妳這樣不太方便吧?壹會……免不了要打壹場的。”
“到時再說吧,交給別人我……我不太放心。”秦軻的聲音也輕得好像壹片羽毛。
馬蹄陣陣,兩人向著前方壹路奔行,身後則是戰馬如洪水滔滔,從山坡上傾瀉而下,如壹幅萬馬奔騰圖。
另壹邊。
板車的軲轆在並不平坦的道路上緩緩滾動,時不時因為地上的石子猛然壹震,那些裝滿糧食的麻布袋子也隨之壹起壹伏。
只是壹身盔甲肅然的唐國將領看著這些糧草上下蹦跳,心中卻滿是厭煩。
“這錦州到底還多遠撒?”唐國將領嘴裏念念叨叨:“人家在陣前賺軍功,我括倒好,光在這裏運糧草,運糧草就運糧草,運到了還沒得功勞,出了事情還得要拿人頭謝罪,嘿喲……還得天天受那軟蛋的氣……”
說到這,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瞥了壹眼不遠的糧草督運,生怕被人家聽到了他的這些抱怨。
但等他看清糧草督運的臉上的表情,他終於忍不住偷笑了兩聲。
那位糧草督運是個文官出身,雖然身上也套了盔甲,可仍撐不起他那羸弱的小身板,而當他時不時在馬背上扭動身子,又不斷地伸手去自己的腰間,腿側,動作簡直如壹只大馬猴般滑稽可笑。
文官自然不擅長騎馬,這會兒更是有些坐不住了,似乎來了墨家壹直沒找到水源好好洗個澡,身上還生了虱子,抓抓撓撓地令他半邊臉都抽搐不止。
只是,唐國向來講究“以文治武”,大概是怕下面當兵的擁兵自重,所以壹般都會在軍中安插壹些有實權的文官。
只是文官從來不得人心,當兵打仗的,刀頭舔血,都是以力服人,要麽武力超群,要麽兵法卓絕,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打起來的時候還得專門找人護著他……
想到這,唐軍將領又從鼻子裏嗤了壹聲。
“我就說這些文官不中用,打仗的事兒,哪兒輪到著他們指手畫腳?要是這軍中再來幾個書生大老爺,這仗還打不打了。”將領咕噥著,突然笑了起來,有些不懷好意地沖著那糧草督運喊道:“鐵大人!鐵大人!”
糧草督運坐在馬上正覺得難受無比,聽見那將領喊他,卻也不敢怠慢,立刻控著馬靠了過去:“丁將軍,何事?”
丁將軍笑道:“沒什麽大事,只是看妳有些疲累,這去錦州還有不少路途,要不妳去後面的板車上歇會兒?”
糧草督運聽見這話,頓時壹驚,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囁懦道:“這不好吧,這可是在軍中,我身為督運怎麽好意思搞特殊……”
丁將軍拍著大腿,笑得更大聲:“這有什麽的,鐵大人畢竟不是我們這些當兵的大老粗,我們這些人騎馬慣了,哎呀,妳要是壹直這麽硬撐著,萬壹倒在路上,我可不好交代……去吧,沒事,出了事情我老丁兜著。”
鐵大人聽見丁將軍這麽說,也是如蒙大赦,趕忙招來侍從攙扶他下了馬,壹瘸壹拐地坐到了後面的板車上,雖然顛簸依舊,可比起馬背好太多了,甚至還能靠著小小地瞇壹上壹會兒,十分愜意。
在這樣的情況下,軍中傳來的那幾聲刺耳的笑聲,他也顧不上了,只是安心地感受著這清爽的風,長出壹口氣,甚至還用蚊蠅般的聲音唱起了詩文自娛自樂:“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在自詡君子,然而丁將軍卻憋著笑,壹邊看到身旁各個將士臉上那鄙夷的神情,心中大快:這蠢貨,要是死撐到頭,還算能博幾分將士們的好感,可看他靠在板車上那爛泥樣兒,只會讓將士們更加不恥。
他擡起頭,只覺得天空更加藍了幾分,那已經逐漸升高的朝陽,此刻也展露出了溫暖的臉龐,光芒閃爍,似乎也在跟著嘲笑鐵大人。
“早點到錦州,老子也好好打壹仗去,要是能趕上趟,殺進錦州城,金銀財寶、女人,樣樣都有。”
他嘖嘖幾聲,突然想到什麽,罵道:“這斥候都走了壹夜了,怎麽還沒點消息,該不會這群小兔崽子先壹步跑去錦州圍城搶功了吧!嘿!別回來了,回來看我不剝了他們的皮……”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斥候真的回不來了,因為早在昨日,這些斥候已經全軍覆沒,屍首都被人拋進了山林之中,供野獸啃食。
很快,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正前方,壹群黑色裹挾著煙塵滾滾而來。
不請自來的壹群人。
不速之客。
他終於看清那不斷放大的戰馬和騎兵的身影,身後押運糧草的隊伍頓時有些混亂。
丁將軍在這壹刻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派出去的斥候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