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設想與離去

　　“醒了，小鬼，感覺如何？”
　　壹道低沈沙啞的問候中，羅伊艱難睜開了腫脹的雙眼，滿身酸痛地環目四顧，發現自己正躺在酒館的房間裏。
　　時間接近正午，窗外的光線亮得刺眼，周圍的桌椅、櫃子，所有的壹切都鍍上了壹層重影……讓他看不清晰。
　　他又閉上眼搖了搖眩暈的腦袋，隔了好久虛影重疊，眼前的景象恢復正常。
　　“雷索，我昏迷了多久？”他皺了皺眉頭，用手遮擋了壹下床邊那鋥亮的腦門反射過來的光線，“妳能不能換個地方坐，晃著我眼睛了。”
　　獵魔人聞言無奈地聳了聳肩、屁股挪到椅子上，把壹碗白水遞了過來。
　　“妳昏迷了壹天壹夜，比我預想中更短，這說明妳的身體素質很好。”獵魔人的語氣平淡，就像是壹個醫生對病人的陳述。
　　“我感覺不太好，好像死過壹回。”
　　羅伊貪婪地將壹碗水喝了個底朝天。
　　體內總算有了壹絲清涼之意，與之相對的，他又想到喝下前藥後那種極端糟蹋的狀態。
　　胸膛裏仿佛點燃了壹個火，每壹根血管、每壹個細胞都在燃燒，灼痛哀嚎，同時還有上千把利器在骨頭和皮肉裏來回穿刺。簡而言之，像是有人在用燒紅的刀子，削肉剔骨。
　　“當時妳該用更嚴厲的語氣警告我……”羅伊的語氣裏帶著壹絲不滿，心裏隱約有了壹絲陰影、壹丁點兒畏懼。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那種感覺，簡直生不如死。
　　“的確和我的判斷有出入，”獵魔人收斂眼角、勉強露出個歉意的表情，“我以為在那種極端痛苦的狀態下，妳會迅速昏迷。實際上過去壹百多年，絕大多數服用前藥的學徒，沒堅持到五分鐘、九成不到三分鐘，統統失去知覺。他們的痛苦只持續這麽壹會兒，而妳——”
　　“我了？”
　　“妳堅持了六分鐘。”雷索掏出壹本灰撲撲的筆記，翻了幾頁，壹本正經地說，“整個過程中沒出現大小便失禁、囈語、抽筋、吐血等癥狀。”
　　羅伊突然覺得後背涼颼颼的，無比慶幸之前特意加強了體質屬性。
　　“妳怎麽不提前告訴我這些意外狀況？”
　　“現在不是好好的？妳已經成功熬了過來。”雷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小鬼。只有第壹次服用前藥才會產生如此強烈的痛苦……往後繼續服用痛苦減半、越來越低……等徹底適應，讓妳皺壹皺眉頭罷了。”
　　“我以為就服用壹支？”羅伊咽了口唾沫，臉上浮現出壹絲恐懼之色，哪怕只有壹半那也很痛。“還要喝多少支？”
　　“總共持續三個月，每周壹支，所以還剩下十壹支。”
　　“……”
　　羅伊深吸壹口氣，揉了揉爬滿冷汗黏糊糊的臉頰。事已至此，如果不繼續喝，之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罪過豈不是白受了？
　　“妳的意誌力和身體素質超過九成九的蛇派學徒。”雷索在旁邊觀察著他的臉色，見對方沒有反駁，暗自松了口氣，立刻轉移話題，“也可能是由於妳年紀更大，身體發育更加完善。別的學徒都是十歲以下就開始服用前藥。而妳距離十四歲已經不遠了吧？”
　　“照妳這麽說，年紀大有優勢，那為何獵魔人還偏向於訓練年幼的學徒？”羅伊壓下了疑惑道。
　　“孩子是壹張白紙……充滿無限可能性，任憑引路人在上面描繪未來……”獵魔人此時顯得極富耐心，“孩子的身體還未發育完全，能夠在青草藥劑作用下獲得系統性重塑。而發育結束的成年人軀體已經定型，重塑的難度會比孩子高出很多，基本都撐不到突變結束，身體會先壹步崩潰，死亡。”
　　重塑、崩潰？
　　羅伊現在開始真正理解青草試煉的含義了，而非壹開始讀到的那簡簡單單的壹句話“七成死亡率”。
　　撐不過去，肉體就會崩潰，那如果撐過去、再撐過去？
　　“突變只能進行壹次嗎？”羅伊說出了壹直以來的疑問，“如果服用蛇派的青草藥劑，成功熬了過去。還能繼續服用別的學派的青草藥劑嗎？比如狼學派、獅鷲學派？”
　　根據他從前的認識，每個學派的青草藥劑配方都有所不同，經過突變重塑後，強化側重點也不同：貓派穿著輕便的皮甲，身手靈活、神出鬼沒、突變後的強化主要偏向敏捷屬性；狼派比較均衡，各個屬性強化了壹些；獅鷲法印威力巨大，主要偏向精神屬性；熊派身披沈重的盔甲、雙手劍、短時間內吞服更多魔藥，強化方向理應偏向體質屬性……
　　如果有人，能熬過多個學派的青草試煉，那他會成為什麽樣的存在？
　　理論上熬過壹次青草試煉後，身體對毒性的抵抗會大為增加，再進行第二次是否會容易壹些？
　　當然更有可能，不同的青草藥劑之間，隱藏著某些致命的矛盾沖突。
　　目前，這只是羅伊的壹個設想。
　　“妳的意思是進行多次的突變重塑？”雷索眸子裏射出危險的光芒，非常嚴厲地警告道，“小鬼，妳為什麽會產生這種狂妄無知的想法？！”
　　“我活了幾十年，從沒聽過誰敢服用兩種不同的青草藥劑，哪怕是壹前壹後，世界上不存在這種蠢貨！如果有，必然已經成了壹堆白骨！”
　　“好了，小鬼，妳連前藥階段沒熬過去，別做無謂的幻想。”雷索聲音又平緩了下來，撐著膝蓋上的筆記本。“現在說說看，有沒有感覺到身體發生變化？第壹次服用前藥後通常都會獲得壹點好處。”
　　“變化？”羅伊暫時放下了幻想，註意力轉向模板。
　　生命值：30/55（中毒）
　　直接下滑了20點，可見前藥毒性之劇烈，相比起來，他以前吞噬的柏柏莖果實和蒲公英葵的毒性完全可以忽略。
　　視線往下，他不禁眼皮壹跳，
　　所有屬性之中，意誌發生了變化，5.8→6。
　　增長了0.2，在他想來經過那種生不如死的煎熬後，意誌力得到磨煉很正常。但估計也就第壹次才有效果。
　　除此之外，模板之中再無別的變化。
　　“難不成是因為我的體質已經超過了常人，所以沒提升？”
　　他原本還以為會產生壹項跟毒性相關的能力，是前藥服用得不夠嗎？
　　“的確有壹點變化……”羅伊說，“我能感覺得到……我的思想和意誌變得更加堅定、凝固。”
　　“好吧。”雷索眼中閃過壹絲失望，“和我剛才檢查的結果壹致，也許是妳年紀大了壹些……不過沒關系，等第壹階段完成之後，才能知道最終的效果。”
　　……
　　等羅伊休養了兩天，身體徹底恢復健康後，便準備和獵魔人啟程離開艾德斯博格。
　　他也不打算去卡戴爾之家告別，徒增傷感罷了。
　　矮人酒商突然找上門來。
　　他帶著爽朗的大笑，意氣風發迎面走來，看得出這段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垂至胸口的胡子打理得整整齊齊、烏黑發亮，臉上神采奕奕再也看不到受失眠困擾的痕跡。
　　他的表現就像相逢闊別已久的親人，長滿黑毛的大手壹左壹右緊緊握住羅伊和雷索的手，
　　“這次多虧兩位的傾力相助，我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以後再回到艾德思博格務必到府上壹聚，讓鄙人盡壹盡地主之誼。”
　　羅伊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實際上他從這單“運輸生意”中獲取的好處已經相當豐厚。
　　矮人又接著說道，
　　“妳與雷索大師壹路向西，馬上就要跨越瑪哈坎。但近些時日山裏有異類作祟，到處都是長老設下的關卡，妳們就這麽空手前去恐怕路途多有阻撓。”
　　“不過鄙人怎會讓朋友和兄弟難堪？壹封親筆引薦信奉上。拿上它二位在瑪哈坎大可以暢通無阻。我塞維爾·霍格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說著，他沖羅伊眨了眨眼睛，後者接過信封，心中卻略微忐忑，
　　“塞維爾，妳不會有別的目的吧？”
　　他總覺得矮人那壹眨眼中蘊含著特別的意味。
　　“這是哪裏話，鄙人可不是忘恩負義之輩，絕不用陰謀詭計招待朋友和兄弟。”
　　在矮人反復保證之下，羅伊心中稍定，看了壹眼信中內容：
　　瑪哈坎的弟兄們，
　　出現在妳們面前的兩位閣下，是來自蝮蛇學派，身手高超、技藝嫻熟的獵魔大師，他們在艾德思博格幫助本人解決了心頭大患，成為了我的好朋友，請諸位弟兄務必給予應有的尊敬和善意，讓兩位順路越過瑪哈坎。
　　在此致敬
　　妳們的兄弟，瑪哈坎小松鼠，塞維爾·霍格
　　1260年，11月
　　的確只是普通的推薦信，羅伊遂不再糾結。
　　他最後猶豫了著拜托矮人酒商壹件事——幫忙看顧卡戴爾之家的壹眾孩子和老師。
　　對方也幹脆地答應了下來。
　　不久之後兩人將行李打包完畢，靜坐閉目養神了片刻。
　　他們行李不多實際就幾件為羅伊準備的換洗衣物，魔藥和煉金道具，兩個包裹足以。
　　放在以往雷索單人匹馬走天下，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衣物。
　　荒郊野外水裏來泥裏去，十天半個月不洗漱稀疏平常，等到湊滿半月上酒館洗個清爽，找個女人快活壹晚，與水手、車夫、保鏢這些下苦力的底層男人沒多大區別。
　　不過羅伊比這個時代的普通人民講究的多，經常洗澡，為以後做好準備。倒讓不那麽講究的雷索稍微不適應。
　　兩人寒暄著，出了艾德思博格城門，沿著西邊的小路，向著雲霧籠罩的瑪哈坎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