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變形怪

　　清晨。
　　陰沈的天空中，厚棉花糖似的積雨雲越脹越大。
　　冷風穿過行人稀稀拉拉的長街。
　　卡西莫多，或者說高爾·薩姆沙不由縮了縮脖子，渾身壹個哆嗦。
　　他又想到了集市旁邊的熏雞肉、烤魷魚，和蘑菇餡餅——因為平民區的家距離工作地點不遠，每天上下班很方便，他通常會利用趕路的時間吃點熱乎的食物。
　　然後在陰冷的停屍房，按部就班地打上半天的瞌睡，下午推著獨輪車外出閑逛。
　　“嗯，我就是個收屍人，小人物。別的壹切麻煩，都與我無關！”
　　這麽想著，高文忽而停下腳步，頂著駝背，艱難地蹲下身體裝模作樣地拍了拍鹿皮靴上的灰塵。
　　壹大壹小的兩只黃色的眼睛，透過胯下偷偷打量身後——
　　空蕩整潔的長街，夾道的角樹隨風晃動枝丫。
　　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高文壹高壹低的眉毛擰得更緊。
　　從房子出來後，他就到異樣的目光在身後徘徊，仿若針刺般紮著自己的脖子。
　　和大部分人類不壹樣。他們這個種族，有些獨特的天分。
　　比如危機直覺，對於各類目光極其敏感。雖然他看不到那個家夥究竟躲在哪兒，但他確定有個跟蹤者。
　　心頭又開始打鼓，嘆息。
　　得之不易的平靜生活又要被再次打亂。
　　然後生物鐘顛倒，過得比乞丐更加糟糕！
　　但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
　　高文·薩姆沙控制著面部表情，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加快腳步，越過壹位抱著孩子的母親，在從長街的左側某壹處，忽而貼了上去，鉆進壹條狹窄陰暗的小巷。
　　這條路，他走過無數次。
　　生滿沾染水汽的青苔、壹簇簇的雜草，汙水遍地橫流，地形如蛛網般復雜。
　　對大多數人而言，這壹系列首尾相連，岔道百出的巷子就是壹座有進難出的迷宮。
　　但他為了自保，在其中穿梭過成百上千回，早就把每壹個角落，都爛熟於心。
　　這復雜的巷道成了他的戰略緩沖地帶。
　　他自信能甩掉那位不知名的跟蹤者。
　　就像曾經無數次那般，甩掉永恒之火的追蹤者——打開另壹條街上的井蓋兒，鉆進下水道。
　　等風頭過後，再換個身份，在諾城重新開始生活。
　　要是換個地方，恐怕沒有這麽繁華，也沒有世界各地的美味佳肴，更沒有家鄉的味道。
　　高文醜陋的臉頰露出壹絲苦笑，腳步更疾。
　　“唰——”突然之間，醜陋的大漢面前掠過壹道黑影，如同捕食老鼠的大貓壹般墻壁上壹躍而下。
　　勁風撲面！
　　高文二話不說轉身便跑。
　　但對方比他想象中更快——壹只結實有力的手臂，先壹步按住了他的肩膀。
　　力度適中，卻不容反抗。
　　陰暗的巷子裏，發生了極其詭異的壹幕。
　　壹個身材瘦小得多的男人，正雙手按著壹位駝背大漢的肩膀。
　　而後者額頭滲出冷汗，絲毫不敢動彈。
　　“上午好，卡西莫多閣下，我是蝮蛇學派獵魔人羅伊。”獵魔人將大漢調轉了壹個面，朝他露出壹口白牙，燦爛壹笑，“咱們見過壹面，還記得嗎？”
　　“哦哦，蛇派的大師，早上好啊，可真巧，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上您。”高文咧開嘴，露出滿口殘缺的黃牙，橫肉遍布的臉上擠出壹個難看的笑容，“我正準備去停屍房上班了，您也要順路？上次的調查還沒完嗎？”
　　暗金的瞳孔在高文臉上掃過，沖他眨了眨，“咱們敞開了說吧，閣下，不用在我面前掩飾身份，我知道妳的種族。”
　　“但別擔心，我沒有惡意。”
　　“我不明白您是什麽意思，什麽別的種族？小的就是個停屍房看門的，長相醜陋，身無分文的男人。”高文目光躲閃，臉色怯懦，壹副畏畏縮縮的自卑者形象。
　　“不承認嗎，沒關系，正好我今天也想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傳說中的變形怪的究竟長什麽樣？”羅伊右手忽而在半空中壹抓，憑空抓出壹只酒杯，裏面盛滿銀色的粉末。
　　往前壹灑。
　　“唰——”
　　銀色粉末將高文·薩姆沙撒了個正著，渾身開始劇烈顫抖，皮膚、骨骼，仿佛沸騰的開水般膨脹、又收縮。
　　臉上畸形的五官詭異地消失，好似被反復搓揉的爛泥和面粉，壹陣蠕動。
　　“滋滋——”
　　兩秒過後。
　　之前那個身材高大，長相醜陋的駝背男人不知所蹤，換成了壹個奇怪的人形生物。
　　他頂著壹身松垮垮的吊帶褲，身高從比羅伊高出壹頭，變得能與矮人媲美，卻有壹個大得出奇的腦袋，五官擠成壹堆兒，米粒大小的黃眼睛，圓乎乎的鼻子，厚厚的嘴唇，比精靈粗短壹些的尖耳朵。
　　臉上還像七八十歲的老人似的布滿褶子。
　　往下，沒有明顯的脖子，胸腹連成壹團。
　　他四肢像蜘蛛那麽長——
　　兩條胳膊好像黑猩猩，垂過了膝蓋，手掌也比常人大上壹半，手背覆蓋著黑毛。
　　壹雙常人兩倍的大腳，腳背同樣長滿黑毛。
　　卡西莫多/高文·薩姆沙
　　性別：男
　　年齡：25
　　身份：變形怪（壹種能隨意改變形態的類人生物。）
　　生命值：60
　　屬性：
　　力量：5
　　敏捷：7
　　體質：6
　　感知：7
　　意誌：5
　　魅力：5
　　精神：5
　　技能：
　　擬態（被動固化）：變形怪壹生下來，就能復制大多數生物的聲音、思維方式、行事風格、專業知識技能，但有壹定的限制條件。
　　危機直覺（被動固化）
　　其他略
　　……
　　暗金色的瞳孔徐徐轉動，羅伊打量著這頭古怪的人形生物，不禁嘖嘖稱奇，
　　原來變形怪長得如此醜陋，實力，也遠不如他想象中強大。
　　“談判之前露出本來面目才是坦誠的態度。現在我該怎麽稱呼妳，高文先生，還是變形怪先生？”
　　變形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直地盯著羅伊，渾身皮膚像是充氣的假人般鼓蕩，膚色不穩定地變幻。
　　“餵，警告妳趕緊停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獵魔人盯緊他的變化，實在不行就打算來壹記震懾，但他沒來得及出手。
　　變形怪黃色的眼珠子中突然閃過壹絲驚駭，身上異狀噗通壹聲全部消失，就這麽傻傻楞在原地。
　　“滴答——”
　　天空中的厚厚的雲層終於承載不下濕氣，壹滴雨水從天而降，滴到變形怪額頭上。
　　他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存在，猛地雙手捂臉，龜縮在墻角，大叫著哀嚎道，
　　“羅伊大師，饒命啊！高文就是壹個普通的變形怪，遵紀守法地過著老實生活，從沒傷害過任何人類，更沒有利用能力招搖撞騙，請您不要殺我！”
　　“停！我再強調壹遍，我絕不會傷害妳！”羅伊攤開手，往後退出壹步，留給他足夠的空間。
　　在他的認知中，大部分變形怪都是中立善良的生物，性格安分守己，頂多偶爾搞點惡作劇。
　　銀器不能傷害他們，僅僅讓他們恢復原形。
　　所以他們本質上和別的非人類差不多。
　　若非故意招惹自己，羅伊也不想下殺手。
　　“您，您是認真的？”芝麻粒似的黃眼睛透過指縫，掃了壹眼獵魔人，高文小心翼翼地問，“那，那您剛才為什麽攔下我？”
　　“談壹筆大買賣！事情要是成了足夠妳當壹輩子的富家翁！但我得首先確定妳變形怪的身份。”
　　“壹輩子？榮華富貴？”變形怪身體不抖了，但是聲音開始發抖，捂著臉的手也放了下來，黃眼睛骨碌碌壹轉，閃過壹絲狡黠，“什麽生意？您不會利用完我的能力，然後壹腳踹開，或者殺人滅口吧？！”
　　高文已經受夠了東躲西藏，扮演醜八怪的苦日子！
　　如果能擺脫這種生活，他甚至願意去搶金庫！
　　“妳想想，我壹開始就稱呼妳變形怪，而非那幾個侮辱性的詞匯……”
　　擬態怪，二重身、模仿怪、易形怪都是他們的外號。
　　但他們只喜歡變形怪的稱呼。
　　別的外號對他們而言充滿侮辱意味兒。
　　“我認為變形怪和獵魔人是平等關系！我尊重妳，所以我不會騙妳。”羅伊說，“但現在，高文閣下，能否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您盡管問。”癱坐在墻角的高文肌肉仍然崩得緊緊的，身體向內收縮，呈自保姿態。
　　“剛才妳想復制我？”
　　“您千萬別誤會，我只是變成更加靈活的生物逃走！”高文害怕激怒對方，趕緊解釋。“可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剛才只是嘗試了壹下，就感覺很困難，渾身痛得像是要爆炸！”
　　“明明您看上去也不比我高多少重多少，偏偏無法復制！史無前例，我從沒遇到這種情況！”高文皺巴巴的臉頰浮現出疑惑，
　　羅伊頷首，毫無疑問，這應該是模板的功勞。
　　變形怪要復制自己就得同時復制模板。
　　但他沒那個能力。
　　“那麽古老種族和人類，都在妳的復制列表中？無論是矮人，半身人，還是地精、艾恩·希迪、獵魔人？”
　　羅伊記得，傑洛特就曾經與壹只變形怪大戰。
　　而後者極為變態地全盤復制了他的能力。
　　差點讓傑洛特陰溝裏翻船。
　　“您說的這些，我都復制過……”高文老老實實地說，“我感覺難度都差不多。”
　　“那麽人類以外的生物了？”羅伊好不容易碰到壹只變形怪，自然要充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貓、狗、狼、灰熊之類的野獸，還有水鬼、食屍鬼之類人形魔物……”
　　“額……”高文抿了抿厚實的嘴唇，猶豫了兩秒，“狗、或者狼、貓，應該可以，只要體型和重量不超過我太多。灰熊這種大型動物、則不在變形範圍內。”
　　體型和重量不能超過太多嗎？
　　那大型動物，魔物也不可能。
　　“至於水鬼、食屍鬼……”變形怪臉上顯現出壹絲復雜之色，“不瞞您說，我從沒嘗試過變成那種怪物。以後我也不打算嘗試，因為壹旦變成某種生物，我就會按照它們的生理習慣、思維方式進行思考。”
　　“魔物的腦髓非常貧瘠，屬於天生的低能兒，我要變成它們，也許會忘掉自己的真實身份，開始烏拉烏拉地襲擊人類，再變不回來。”
　　“那麽術士、高階吸血鬼，諸如此類具備魔力的生物，妳能復制嗎？”
　　羅伊暗金的瞳孔仿佛在放光，好似看到某種奇珍異寶，讓高文心頭隱隱發慌。
　　如果對方能變成高等吸血鬼，他的血液精華是否符合砥礪靈藥的要求？沒準，能節省羅伊許多功夫。
　　“不瞞您說，我曾經模擬過施法者……只要經過壹段時間的觀察，我就能復制他們，但施法能力會削弱很多……我的變形並不足以控制太多魔力……至於您說的高階吸血鬼，抱歉，我從沒親眼見過這種生物，變形自然無從說起。”
　　“妳在變形後，能夠壹直保持那種形態嗎？”
　　“是的，只要我願意……”
　　那麽，變形怪的能力完美符合獵魔人的需求，他的目光就越發興致勃勃。
　　“高文閣下，妳的變形能力如此出眾，為什麽偏偏躲在陰暗腐臭的停屍房，偽裝成壹個醜陋懦弱的駝背漢？”
　　變形怪抿了抿嘴唇，神色顯得有些緊張，
　　“永恒之火壹直在追殺我，追殺所有變形怪！”
　　手指發抖，他歇斯底裏，“我要活下去，但我不想離開諾城……如果能偽裝成足夠醜陋的人類，讓永恒之的士兵都不願意多瞧我壹眼。”
　　“那麽，我就能安全、平靜地生活下去。”
　　“我也這麽過了兩年了，直到今天，您來了。您究竟怎麽發現我的？”
　　高文小心翼翼地問，“我不記得現過形，或者哪裏露出過破綻。”
　　“獵魔人的直覺，妳明白嗎？”
　　當然還有蔔夢者的協助，讓他確認了想法。
　　現在，羅伊生出新的疑問。
　　壹戰還沒開始，永恒之火這個極端組織已經開始剿滅非人類？
　　“永恒之火為什麽追殺變形怪，跟妳們有什麽仇什麽恨？”
　　高文聞言頓時憤怒得面紅耳赤，
　　“這是莫須有的罪名，永恒之火自己做賊心虛！”
　　他唾沫橫飛地解釋了壹遍來由。
　　變形怪能隨意模擬人形，獲得他們的心智和記憶，無聲無息接手壹個人類的所有財產。
　　這種記憶、心智和肉體全盤接受的能力，似乎證明了靈魂和軀殼本屬壹體，與永恒之火靈肉分離的根基理論背道而馳。
　　這動搖立教之本，所以永恒之火對他們深惡痛絕，壹直在行著趕盡殺絕之事。
　　此外，許多普通人也因為忌憚、害怕、進而排斥、憎恨變形怪。
　　而且利用銀制物品，輕易就能戳穿變形怪的偽裝。
　　如此，從古至今，變形怪幾乎被殺得所剩無幾。
　　差不多成為了壹種只存在於傳說故事中的神奇生物。
　　羅伊嘆了口氣，他自然了解變形怪的本性，大部分都非常善良，不會惡意傷害人類。
　　但有句古話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擁有這種逆天的能力，善良反而成了他們的弱點，下場就可以預見了。
　　……
　　見獵魔人沈默不語，高文從墻角站起身體，深呼壹口氣，平復下躁動的心情，“大師……您問題都問完了嗎？那是不是該談談生意？”
　　“如妳所願，”羅伊也就結束了這個話題，“但我得先講好規矩。”
　　“高文閣下，無論買賣是否談得成，妳都不能向外透露我接下來說的任何的壹個字？”
　　獵魔人眼神壹冷，身上冒出壹股冷冽的煞氣，“否則，追殺妳的將不止是永恒之火，還會多出，壹個團的獵魔人！”
　　“可妳要是完成這筆買賣！下半輩子，吃穿用度，想要的都有！”
　　“妳將享受到諾城最頂級富人的奢侈生活！”
　　變形怪心頭咯噔壹跳，吞了口唾沫。
　　只覺得頭皮壹陣發麻。
　　膽小如他剛準備搖頭拒絕。
　　忽而想到現在的處境，和這個無法復制的獵魔人壹對壹，他有拒絕的余地？
　　獵魔人會放過他？
　　而且以前窩囊的日子。
　　他也受夠了！
　　機會就擺在眼前。
　　“高文，勇敢壹點，拿出雄變形怪的膽量！”
　　反復地自我激勵著。
　　變形怪渾身顫抖，面色漲紅，重重地點頭，“我保證，我發誓，如有泄露，不得好死，死無全屍……”
　　“夠了，夠了，高文閣下，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羅伊朝伸手和他輕輕壹握。
　　“進入正題，妳對諾城的四巨頭，不對，現在是三巨頭，有什麽看法？印象如何？”
　　“乞丐王法蘭西斯·貝蘭、屠夫克利弗，收藏家奧洛夫·比爾德？”
　　“沒錯……”
　　高文雖不知對方為何這麽問，還是老實回答道，“我對前兩者，既不恨他們，也不愛他們。但我討厭收藏家，這家夥就是個術士至上主義，歧視所有非人類！包括變形怪、獵魔人。”
　　“而且我聽說，他私下裏還有過很多離譜的愛好，收藏屍體標本啥的……美其名曰收藏藝術。”
　　“實際上就是個變態、雜碎！”
　　羅伊頷首，心頭越發高興，事情往他喜歡的方向發展。
　　“那麽，妳覺得以收藏家的處世為人，還有沒有資格繼續坐在高高的位置上，作為諾城巨擘之壹。”
　　“什麽意思？”高文情不自禁向後退出壹步，他不傻，腦子裏轉了幾個念頭，猜出獵魔人的想法，頓時臉色大變，“您，您該不會是……”
　　“那怎麽行的，不可能的！奧洛夫家大業大，身邊保鏢無數，自己還是個施法者，佩戴數不清的附魔物品！”
　　獵魔人卻嘴角壹揚，語氣充滿自信和魄力，莫名讓人信服，
　　“聽我說，我和幾個同伴負責鏟除收藏家，而妳，不用冒險動手，只需要配合咱們，掌握好時機，變形成他的模樣，取而代之！”
　　“以後他的所有產業，他的壹切，通通屬於妳。”
　　“當然，事成之後，妳就是獵魔人的盟友了，咱們之間，互助互利！”
　　“咕嚕……”高文咽了口唾沫。
　　表情凝固，整個人被震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高文，現在，我，蝮蛇學派獵魔人，羅伊，在這裏正式地問妳壹句，妳有沒有興趣，將收藏家取而代之！”獵魔人伸出手，接下壹捧從天空飄落的雨水，張開懷抱，臉色從容而自在。
　　“妳，是否願意？！”
　　“和獵魔人壹起，滅了那個狗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