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壹起離開

　　石雕之上。
　　血色幹屍似的男人深吸了壹口氣。
　　悄然坐直了背脊，目光不經意間掠過自己肌肉外翻、不似人類的雙手，熔巖般的眼眸閃過壹絲驚駭，“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
　　視線掃過大腿、胸腹、肩膀。
　　粗糙的手指，顫抖著觸摸後背、脖子，以及凹凸不平的臉頰。
　　他這才醒悟。
　　這具飽受折磨的軀殼，遍布令人作嘔的疤痕。
　　從外觀來看，已經稱不上人了吧？
　　“夥計，妳都忘了？妳被壹個名叫斯泰恩加德的術士麻醉後，抓到了這間實驗室，”弗利厄斯深吸壹口氣，仍然說出了殘酷的真相，“作為實驗對象，遭到壹系列殘忍、變態的折磨……最終，妳的身體被壹頭邪靈奪取了控制權。”
　　“蛇派的幾位兄弟幫忙驅逐了邪靈，妳才恢復神誌。”
　　“實驗？對，就是實驗！”
　　突然間，凱亞恩臉頰上的暗紅色的肌肉纖維，抽筋似地顫抖。
　　呼吸變得急促。
　　記憶如同驚濤駭浪，在腦子中翻滾。
　　貨船、大海、風暴。
　　憤怒、唾罵、哀嚎，麻木。
　　無數的詞匯、畫面、和聲音，無數零散碎片，連成壹串，然後重新排列，變得清晰，合乎邏輯。
　　他全都想起來了。
　　落到這番田地之前。
　　他為壹艘走死運奴船“飛天雄鹿號”保駕護航。
　　不再接受朝不保夕的委托，過了好幾年平穩日子。
　　直到有壹天。
　　飛天雄鹿號的船長告訴他，因為“船艙擁擠”，
　　迫不得已，安排了壹位名叫施泰恩加德的乘客，搬進他的船艙。
　　那位術士不像大部分人類，他從不歧視獵魔人。
　　態度溫和，言行舉止禮貌大方。
　　深邃的雙眼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每個和他交談的人，都感覺如沐春風。
　　船上共處壹段時間後，他不知不覺，對術士的防備減弱。
　　沒想到對方包藏禍心。
　　在某壹天夜晚，趁著他冥想之際。施泰恩加德用魔法和藥物麻醉了他。
　　渾渾噩噩間，他隱約聽到船艙之外，海浪澎湃，風暴肆虐、船體碰撞，船員哀嚎。
　　他身不由己，被帶回實驗室。
　　開始壹段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的日子。
　　手術臺成了他的家，鮮血染紅又幹涸。
　　永不停歇的折磨拷問，無盡的痛苦，將他淹沒。
　　他從壹開始頑抗到底，到痛哭流涕，哀嚎著求饒，毫無保留，說出貓派所有秘密。
　　但那個惡魔，仍然沒放過他。
　　不停折磨，把他折磨得崩潰、麻木！
　　壹心求死！
　　記憶中最後壹幕——壹只動物石雕，對著他睜開了猩紅的雙眼，如同旋渦，把他吸了進去。
　　他的靈魂，仿佛脫離了肉體，擺脫痛苦，墜入壹個永遠黑暗的“監獄”之中。
　　對外界壹無所知，甚至沒有任何夢境。
　　亦不存在煩惱或歡樂。
　　偶爾，才能聽到壹點動靜，看到壹絲模糊的光線。
　　直到今天——
　　他逃離了昏昏欲睡的黑暗。
　　每壹口呼吸都輕松和自由。
　　心中的執念也只剩那麽壹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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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諸位救了我。”凱亞恩深吸壹口氣，精神回歸現實，猩紅的眸子掃過幾張完全陌生的面孔，沙啞的聲音帶著壹絲疑惑，“可為什麽要幫我，咱們以前認識？”
　　“我為妳介紹壹遍，這四位是蛇派的大師雷索、奧克斯、瑟瑞特、羅伊……正是他們付出諸多努力，才救醒了妳。”
　　四名蛇派沖他頷首致意。
　　“而我……貓鷲弗利厄斯，咱們在五十年前見過壹面，從辛特拉到維吉瑪，還記得嗎？”貓鷲往日裏冰冷的聲音，此刻卻充滿了溫度，目光柔和，“妳當時跟我說起了妳的理想，存下壹大筆錢，買個大房子，取個老婆，收養壹個男孩兒、壹個女孩兒……”
　　“抵達維吉瑪的時候，因為有委托在身，我和妳匆匆告別，甚至沒有留下壹個聯絡方法。”貓鷲滿臉唏噓，“沒想到壹別就是五十年。”
　　“既然老友蒙難，又恰好遇上了，我也就順手拉了妳壹把。”
　　“弗利厄斯……”凱亞恩閉上眼，沈思了片刻，“我記得妳，比我小6歲，晚了壹屆通過青草試煉，幸運避開了情緒失控的後遺癥。”
　　“咱們都是理智派，才那麽談得來。”醜陋的臉上隱隱有了壹絲光。
　　“嗯。”
　　“貓鷲，蛇派的四位大師，妳們把我從深淵裏拉了回來，感激不盡！”凱亞恩驀地從石雕上跳下，瘦長的身體彎下腰，朝著幾人深深地鞠了壹躬，“日後我必定報答幾位的恩情！”
　　“報答什麽的，不著急。妳現在感覺如何？”奧克斯松了壹口氣，好奇地上下打量，“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畢竟那頭邪靈占據妳的身體三十年，才剛離開。”
　　奧克斯說著，眾人不由看向那個石雕，按照他們的設想，邪靈離開凱亞恩的身體後，應該會進入石雕之中。
　　此刻，石雕表面的鮮血已經幹涸，可這玩意兒相比於之前，看不出半點變化。
　　縈繞在四周的魔法氣息反而變得更弱。
　　羅伊也配合眾人，露出壹臉詫異。
　　“沒準咱們的亞克席攻擊，效果非凡，徹底消滅了那頭邪靈。”
　　“這倒省了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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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充滿了力量。”凱亞恩閉上眼睛，摸了摸胸口，感受久違的心臟跳動。
　　扭動四肢，脖子，渾身關節發出壹陣劈裏啪啦的脆響。
　　接著雙手捏成拳，足趾扣地奮力壹躍。
　　他輕而易舉跳上了三米的高空。
　　這具軀殼醜陋不堪，偏偏蘊藏著蓬勃的生命力、兼之反應敏銳、力量驚人。
　　“我的狀態……前所未有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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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羅伊暗金的瞳孔轉動，豁然發現邪靈被自己吞噬後，對方體內壹項能力也隨之產生巨大變化——
　　神秘強化（被動）：身體被未知的能量改造，生命力、魔力得到強化，體質+5，精神+5，喪失所有痛覺。
　　之前凱亞恩如同魔像壹般，能從空氣中汲取元素能量維持生存，還能高速自愈，但現在統統消失不見。
　　不過被扣除的5點意誌又加了回來，重新變成了8。
　　“看來因為那頭邪靈貓的存在，凱亞恩才能在實驗室裏不吃不喝生存幾十年。”
　　邪靈貓附體時囚禁宿主的個人意誌，遭到驅逐之後，卻又留下壹具更加強大的改造之軀。
　　這就是所謂的福禍相依吧。
　　受此啟發，羅伊聯想到那些強大的受詛咒者。
　　詛咒，以及邪靈附體。
　　這兩種方式，某種程度上都是提升力量的捷徑——邪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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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幾位大師，今天是什麽年份？”
　　“1261年11月18日。”瑟瑞特說，“還有壹個來月，就要到冬至節。”
　　“1261年……”凱亞恩琢磨了片刻，神色變得恍惚。
　　這個日期距離“飛天雄鹿號”上的最後壹天，
　　“竟然已經過了三十年。”
　　眾人不禁大為驚奇。
　　實驗室中關押三十多年，正常人類早就渴死，變成壹具枯骨。
　　可凱亞恩依然活蹦亂跳。
　　除了血色幹屍般的形象太過駭人，身體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堪稱奇跡。
　　“妳確定沒有壹點兒問題？”瑟瑞特盯著男人，眼神充滿了探知欲，“我覺的妳還需要壹個細致深入的體檢，以及量身訂造的魔法治療。”
　　凱亞恩不置可否，“各位兄弟，我還有壹個問題，妳們進入實驗室後有沒有見到兩個術士？”
　　話音落，那猩紅的眸子瞇成了壹條縫。
　　銼刀般刺耳的聲音，冷了幾分。
　　剛剛蘇醒，凱亞恩並無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因為所有的情感都被“黑暗的監獄”，時間的磨盤，消磨得壹幹二凈。
　　但現在，隨著時間的推移，回顧過往種種，仇恨重新復蘇。
　　他必須親手做個了斷。
　　斬開與過去的聯系，無論罪行還是善舉，無論仇恨亦或眷戀。
　　如此才能掙脫枷鎖，重獲新生。
　　“施泰恩加德，馬提鷗·西庫拉？”雙手環胸的光頭大漢搖了搖頭，“咱們發現了其中壹位的屍體。”
　　“毫無疑問，妳只剩下壹個仇人……而他逃出了實驗室，去向不明……”
　　“原來如此……”凱亞恩捏緊了拳頭，點頭。
　　“老夥計，三十年過去了，世界發生了很大變化，妳需要時間慢慢適應新的環境。”弗利厄斯朝他伸出了手，“跟我們走吧，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報仇的事情容後再說。”
　　貓鷲這麽做，也並非毫無私心。
　　阿爾方斯·威利壹事，讓他深刻認識到，獵魔人聯手的必要性。
　　團結在壹起，才不受欺辱。
　　而蛇派已經有了四個夥計。
　　他也該有個同類，為貓派增加點底氣。
　　“外面是什麽地方？北境的壹座城市？”凱亞恩和老友握了握手，“我記得發生意外時，飛天雄鹿號，正滿載貨物駛向諾維格瑞的港口。”
　　“咱們正處於諾城最北方，神殿島下面的秘密洞穴。”
　　“那……幾位覺得我這副模樣，能出去見人？”
　　血色的瞳孔掃過自己形如惡鬼的身體，凱亞恩咧開嘴角，勉強露出壹個苦笑。
　　這張臉太久沒出現表情變化，以至於臉部肌肉蛻化，笑容顯得極為僵硬、別扭。
　　再配上剝去皮膚的血色肌肉，滿臉瘡疤，要是行走在世俗世界，大街之上，絕對能把人活活嚇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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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亞恩，作為壹位老牌獵魔人，妳該明白咱們這壹行不靠長相吃飯！”奧克斯口不對心地說。
　　實際上，對方這副尊榮……見多識廣如他，在初次見面之時，都給嚇了壹大跳，
　　按照他真實的想法，長得還不如食屍鬼可愛！
　　但肯定得安慰對方，說點善意的謊言。
　　“世界很大，只要身體健康，還能吃肉喝酒、揮舞鋼劍，打昆特，絕對不會缺乏樂趣。”
　　“如果妳介意他人的想法”，瑟瑞特朝羅伊使了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立馬從空間裏取出壹套備用的衣服。“鬥篷、兜帽、加上面罩、墨鏡，足以擺脫所有困境。”
　　“夥計，我在諾城運河邊租了個房子，穿上衣服，跟我回家吧！”弗利厄斯灰綠的眸子裏帶著壹絲渴望，“忘了告訴妳，我不久之前，新收了壹位學徒，名叫卡爾，膽子挺小的，但天分不錯，也許妳可以指點指點他。”
　　男人沈默了片刻。
　　這個世界上，他孑然壹身，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朋友。
　　“嗯……那就打擾各位了。”
　　凱亞恩順從地接過了衣物，很快，渾身籠罩在黑色的鬥篷之下。
　　臉頰也被兜帽、面罩、墨鏡遮擋。
　　壹副獵魔人和夜行盜賊混合的怪異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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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的四名蛇派獵魔人交換了個眼神。
　　他們對這家夥的了解遠遠不如貓鷲，目前還談不上有多信任。
　　於是年紀最小的羅伊被派出來做個試探，將之前收獲的武器和圖紙往凱亞恩面前壹攤，
　　“既然妳已經恢復神智，這些東西就物歸原主。”
　　凱亞恩很自然接過月之刃，溫柔撫弄，隨意揮動了幾下，靈動的銀光掠過半空，滿是瘡疤的臉頰變得激動。
　　猩紅的眸子又掃了壹眼那摞藍圖。
　　救命之恩，是該有所表示，
　　“拿回武器足矣，這幾張藍圖作為禮物送給幾位大師。當然，這遠遠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
　　凱亞恩頓了頓，“我記得當時隨身攜帶著五張貓派藍圖，看來還有壹張丟失在飛天雄鹿號上，等我找到船只取回圖紙，再拱手奉上。”
　　“這怎麽行？！”
　　蛇派四人相視壹望，也是訝異，這家夥如此舍得？
　　那麽人品還不算差。
　　“羅伊，圖紙就收下吧！”貓鷲也幫忙勸說，此番能救回老友，蛇派獵魔人居功至偉。“這是妳們應得的！”
　　“但如果可以，等集齊所有貓派圖紙之後，能否借我們壹觀……”
　　“有何不可？”
　　羅伊這才“不甘不願”地收回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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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行裝。
　　眾人離開之前又把整個實驗室掃蕩了壹遍。
　　這次沒有“寸草不留”，他們只帶走了最值錢的書籍，煉金儀器則留在原地。
　　如果能解決逃跑的研究員，這個地下實驗室便能改造為貓派的秘密基地。
　　想想，在永恒之火大本營下面搞個非人類的秘密基地，簡直不要太刺激。
　　那座貓科動物的雕像獵魔人也沒放過，由羅伊打包收進了戰利品包裹，畢竟能引誘異界邪靈，研究研究，對他很大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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