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收藏家受難日

　　臨近冬天。
　　細密連綿的雨絲，伴隨著從海上而來的呼嘯寒風，吹得街上遮住腦袋小跑的路人直打哆嗦。
　　長矛洞穴二樓，壁爐裏火星劈啪作響，水晶魔法燈照出富麗堂皇的壹個房間。
　　掛鐘指向了十二點。
　　奧洛夫·比爾德倚著窗臺，瞇著狹長的眼縫，透過細雨編制的窗簾，眺望不遠的樓下，纏綿在雨水中的市場。
　　鱗次櫛比的店鋪裏，遮陽傘下，商販和顧客，壹邊瑟瑟發抖地講價，壹邊擰幹濕漉漉的衣服和褲子。
　　凍得通紅的臉上呼出熱氣。
　　這便是奧洛夫最愛的時刻，舒服地坐在上等人的房間裏，仔細地從諾城市場上百位普羅大眾裏挑選“幸運兒”，為偉大的魔法科學獻身。
　　在他看來，市場裏的諾城平民，比最低賤的非人種族高級那麽壹丁點，壹生能有壹次機會接觸到魔法都十分難得，他們理應感到榮幸、死而無憾。
　　何況凡人終有壹去，不過碌碌無為的四五十年。
　　而他，諾城主宰，魔法科學探索先驅、大收藏家選中的人，則能成為精美的標本和藝術品，獲得另壹種形式的永生！
　　事實上，奧洛夫改名之後，過了幾十年，脾氣和愛好仍然沒變化。
　　相比於葬身水鬼臭嘴裏的老師，他對收藏本身的興趣更大。
　　不過每壹件藏品都必須經歷適當的實驗改造，才有資格入駐他的收藏室。
　　比如兩個月前發現的那位漂亮單純的黑日之女。
　　“生命不過是壹種高級的實驗素材，只有成為藏品才能實現最大的價值。”奧洛夫盯著市場的方向，臉色陶醉地喃喃自語，“讓我瞧瞧，今天，又是誰的幸運日？”
　　……
　　“呼……”
　　兩個身材肥壯，滿臉橫肉，繃緊的皮夾克下顯露出胸前黑毛、胳膊上肌肉的打手站在長矛洞穴的金字招牌下，表情嚴肅，目光緩慢，來回審視出入妓院的客人。
　　兩個披著厚厚灰色鬥篷的男人，冒著淅淅瀝瀝的雨水，踩著濕滑的地面，壹左壹右走進了視線。
　　看門人各自伸出壹只手，在長矛洞穴大門外交叉成十字，攔下來者，收繳危險武器。
　　眼前突然閃過驚艷的青光。
　　鬥篷客的手指飛快地勾勒出兩枚倒三角法印，靈活得好似花叢間蹁躚舞動的蝴蝶。
　　兩個打手瞬間被亂花迷了眼，表情呆滯、渾渾噩噩地跟隨鬥篷人走進了雨水之中。
　　隨後，另有三名樸素灰衣，身材精壯，眼如琥珀的“新顧客”從大門魚貫而入。
　　靡靡之音與曖昧燈光籠罩的大廳中。
　　三人走向壹張角落的桌子。
　　壹場昆特比賽正陷入焦灼。
　　對局的雙方面紅耳赤，而旁觀的客人中，有個全神貫註觀看比賽的禿頭中年男人。
　　獵魔人來到他身邊，隨意地四下打量。
　　壹、二、三……壹共三個保鏢站在大廳角落陰影裏，目光機警地掃視著嬉笑揩油的客人和花枝招展、語帶嬌嗔的姑娘。
　　再擡頭壹望。
　　二樓左側最角落的房間，兩名彪形大漢守在門口，好似兩尊石雕壹動不動。
　　獵魔人們交換了個眼神。
　　奧克斯豁然走向大廳正中央濃妝艷抹的老鴇，嘴角壹揚、眉毛壹挑，搓著手好似壹個“點菜”的客人，和她愉快地交談起來。
　　樓頂的保鏢被他的大嗓門吸引住目光。
　　而光頭大漢站在那名禿頭的男人身後，肌肉虬結的龐大身軀遮擋住壹樓保鏢的視線。
　　瑟瑞特拍了壹下禿頭男的肩膀。
　　“嗯，幹嘛？我認識妳？別擋著我觀看比賽？！”禿頭男人滿臉不耐罵罵咧咧地說壹句，突然渾身壹震。
　　眼神先是放空、茫然，接著瞪得渾圓。
　　額前隆起縱橫的溝壑。
　　歪嘴斜眼戾氣十足！
　　渾身開始發抖，氣得發抖！
　　瑟瑞特又悄然地往他褲子口袋裏塞了壹小袋補償，便隨著光頭大漢壹同離開了這張桌子。
　　慢吞吞走向壹角的保鏢。
　　“砰！王八蛋，敢作弊，貪老子的錢，活膩了妳！”禿頭中年男生驀地壹聲大喝，站起身壹把推翻了面前的昆特棋盤。
　　酒瓶碎成幾片，昆特牌和克朗掉的滿地都是
　　頓時，大廳裏炸開了鍋！
　　幾個圍觀群眾開始爭搶起來。
　　而禿頭男人漲紅著臉，惡狠狠地推倒壹位氣的快爆炸的昆特選手，然後撲上去扭打成壹團。
　　圍觀群眾忙著撿錢，還有人拍手叫好。
　　不料禿頭瘋了似地，又壹記回手掏，把壹個無辜旁觀者拉入戰場。
　　大廳亂成了壹鍋粥！
　　……
　　角落的兩名保鏢被驚動，臉帶獰笑，氣勢洶洶地湧了過來。
　　同時，大廳中的客人、服務生、乃至樓上的兩個保鏢，所有人目光統統被吸引。
　　奧克斯還在與老鴇熱烈糾纏。
　　兩名獵魔人身形如電，壹左壹右，墊腳幾個跨步，瞬間湊到最後壹名留在原地的保鏢身前。
　　這位棗紅臉龐，留著絡腮胡的肌肉男嘴唇嚅動，還沒來得及發出聲，壹只收攏無名指，其余四指舒展的手掌貼到面前。
　　他觸電似地渾身壹抖。
　　突然擡起頭，嘴角壹揚，露出壹個詭異的笑容。
　　徑直上了樓梯。
　　在他背面的樓下，兩名保鏢正在狠狠教訓禿頭男，壹個用手臂架住脖子，壹個拳擊胸腹。
　　無人註意到他的動靜。
　　……
　　帶著詭異笑容的保鏢鋪壹來到而來，就揚起壹個錢袋，沖著二樓角落的兩位同僚熱情地招了招手。
　　“叮叮當當……”
　　動聽的錢幣碰撞聲，把壹個人吸引過來……
　　然後……
　　又幾分鐘，長矛洞穴壹間春意盎然的房間內，五名膀大腰圓的保鏢在大床上呈壹字型排列，發出如雷的鼾聲。
　　守在大廳的老鴇和奧克斯也不見了蹤影。壹切又恢復了安靜和井然有序。
　　剩下兩名獵魔人，陪伴著壹位身材普通，面目憨厚老實的男人踏上樓梯，往著二樓拐角的房間走去。
　　……
　　奧洛夫·比爾德正饒有興致觀察著市場內，壹名獅鼻闊口，滿臉麻子的醜陋男人，“這個醜八怪長得可真別致，難不成狗和青蛙的雜交？讓我想想，該如何改造，才能讓妳成為壹個完美的藏品？”
　　奧洛夫在窗臺前撐著下巴，眼中流轉著殘忍的光芒。
　　突然間。
　　“呼——”
　　男人眼前的半空中升起壹道熒光。
　　壹個渾圓晶瑩的玻璃罐化作流光飛進窗戶，正好地落到他腳邊。
　　速度太快，男人心頭咯噔壹跳，卻完全沒法做出反應，就聽清脆的“哢嚓……”聲。
　　破碎的玻璃飛濺。
　　壹大片如星辰閃爍，散發熒光的細小顆粒從玻璃罐裏鉆出，眨眼擴散到周圍的空間，將奧洛夫裹了個正著。
　　“滋滋……”
　　術士渾身冒出壹道道黃色的電弧，體內暢通無阻的魔力，瞬間好似被凍結壹般，無法調動哪怕壹分壹毫！
　　“來人！”
　　奧洛夫大叫壹聲，抽身往大門沖刺。
　　畢竟當了十幾年的三巨頭，危險也遇過不少，臉上絲毫不亂。
　　然而。
　　“嗖——”
　　壹枚小巧的弩箭透過窗戶，射到房間中。
　　空間如水面泛起漣漪。
　　壹名黑發金眼，身材修長的男人神異至極地鉆出了漣漪。
　　正值此時，術士卻不再逃竄，猛然轉過身，不見他任何咒語或者手勢，食指上的紅寶石戒指湧出壹團刺目的黃光。
　　“轟隆——”
　　瞬發——火球術！
　　壹道拳頭大小，橘黃色火球，撥動壹排火焰浪花，直奔襲擊者而去。
　　火球周圍吞吐的火舌炙熱至極。
　　短短半個呼吸。
　　房間中的溫度被烤得上升好幾度，空氣在高溫下扭曲。
　　而鉆出漣漪的獵魔人壓根來不及反應，被火球命中胸口。
　　砰！
　　火花四濺，黃光湮滅。
　　覆蓋全身的昆恩法印瞬間被擊碎，巨大的沖擊力將獵魔人向後擊倒。
　　他壹聲痛苦的悶哼。
　　生命值滑落三分之壹。
　　“天真，反魔法炸彈就能克制我？”奧洛夫堵在門口面目猙獰地壹笑，再次撫摸中指的黑曜石戒指。
　　“茲——”
　　虛室生電，整個房間青光大盛，扭曲銀蛇從戒指上鉆出，擊中倒地的獵魔人。
　　不，只擊中壹道殘影。
　　獵魔人間不容發之際，向著側面壹滾，險險避開了電擊，身旁精致的紅色地毯被擊穿、翻出焦黑的線頭。
　　緊接著羅伊左手壹探，從虛空中抓出手弩。
　　食指扣動扳機。
　　“嗖、嗖——”
　　多重附魔加持，兩道箭矢拖曳著流星似的尾巴，瞬間抵達術士胸前。
　　而奧洛夫仍然面色沈穩。
　　經驗豐富的法師，已經先壹步捏住了脖子間的吊墜——
　　“砰、砰……咚……”
　　連續三次碰撞。
　　箭矢貼身的壹瞬間，就被術士業已激發的魔法護罩彈開了去。
　　兩道眩暈箭讓奧洛夫呆滯了0.2秒，換做正常施法的術士，已經被法術反噬弄得失去戰鬥力。
　　但他不同。
　　利用精心打造的附魔裝備，瞬間激發法術。
　　不存在打斷壹說。
　　金黃色的魔法護盾輕而易舉地彈開箭矢之後，他仍然有余力激發第二道法術——
　　抗拒力場！
　　“轟隆！”
　　壹圈海浪般的白色氣流以奧洛夫為中心，向著四周滌蕩。
　　房間之內仿佛爆發了壹場十級的狂風。
　　被套，鏡子、天花板的水晶燈，統統被壹股巨大的推力掀開，推得亂七八糟！
　　隨著箭矢閃爍近到奧洛夫身前，首當其沖的獵魔人，更是宛如壹只破爛布偶，被猛地推到窗戶口，狠狠撞上了墻面。
　　渾身劇痛，酸軟無力！
　　暗金的瞳孔閃過壹絲痛苦之色。
　　獵魔人咬緊牙關。
　　“激活！”
　　涼意上湧，瞬間撫平傷痛。
　　……
　　然而，奧洛夫來不及乘勝追擊，臉色唰壹下慘白，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驚恐之中。
　　臉上露出戰鬥中第壹次慌亂。
　　也是最後壹次。
　　瞳孔中倒映壹排血色的觸手，從虛空中鉆出，穿過了堅若壁壘的法力護盾，纏住他的身體，他的意誌，他的靈魂。
　　讓他動彈不得，哪怕帶滿戒指的手指，都動不了壹下。
　　“呼……”
　　兩秒之內，獵魔人已經爬起身體，再次閃爍突擊到他身邊。
　　手中帶著皮鞘的銀劍由上至下沖著紫色短發的腦袋壹敲。
　　劍柄打擊！
　　“咚”
　　奧洛夫·比爾德迎面重重倒地。
　　像只死狗壹樣失去了知覺。
　　“呼——”羅伊長長松了壹口氣，這是他第壹次打壹個術士打得如此狼狽。
　　“以後絕對不能小覷施法者，尤其是準備充分的施法者！”
　　羅伊拉著術士的手臂，吃力拖到房間中央，打開了房門。
　　“卡茲——”
　　“哎，小子，妳這是被食屍鬼啃了頭嗎，咋個灰頭土臉的，這家夥這麽棘手？”
　　“瑟瑞特，別給我說風涼話了！趕緊把門關上！”羅伊蹲在地上，動作利落地摘下術士的八枚戒指、精致的皓石護符。“外面情況如何？剛才動靜挺大的！”
　　“放心，這家夥的保鏢都在睡大覺，待會兒再讓‘他自己’解釋清楚，就沒啥問題！”
　　“那麽，高文閣下，現在他交給妳了……”羅伊看了壹眼兩名蛇派包圍中的普通男人。
　　後者十指交叉握在小腹前，繃著臉，極為忐忑地上前壹步。
　　芝麻粒大小的黃眼睛鎖定住昏迷的奧洛夫·比爾德……
　　三名獵魔人也屏住了呼吸，野獸般的豎瞳壹眨不眨地盯著變形怪。
　　他們都是破天荒地頭壹遭親眼目的變形怪發揮能力，壹個細節也不願意放過。
　　很快，高文的五官開始消失，仿佛被揉爛的面團，身體、四肢、骨骼同樣開始縮水，向著中心的團狀物塌陷。
　　變成壹個蠕動的泥巴團。
　　耀眼的青光閃過。
　　好似，房間中正有壹位無形透明的雕塑大師，往泥巴團上精妙地按揉，塑形。
　　四肢、脖子和臉部迅速冒了出來，從模糊不清，到栩栩如生。
　　不過兩三秒。
　　奧洛夫·比爾德的壹個“雙胞胎兄弟”活生生出現在眾人面前。
　　“嘖嘖……”羅伊驚奇地摸了摸變形怪的胳膊、脖子，把收繳的附魔裝備遞給了他，“和真的壹模壹樣，沒想到連衣服褲子都能變出來。”
　　“沒錯……就算這家夥爹媽在此，也分不出區別。”瑟瑞特說。
　　“這次的計劃看來十拿九穩了。”光頭大漢拍了拍奧洛夫·變形怪的肩膀，豪爽地說，“高文，哦不，奧洛夫閣下，從今天開始，妳和獵魔人就是壹條繩上的螞蚱了。”
　　“咱們就是最堅實的盟友，以後若是有什麽麻煩盡管提！當然，某些危急時刻，也希望妳能伸出援手！”
　　“嘔……”奧洛夫·變形怪突然捂著肚子幹嘔了壹聲，“這家夥，真他娘的是個變態！居然收藏了壹屋子風幹的屍體。”
　　“妳讀取到他的記憶了？”
　　羅伊好奇道，
　　“嗯……壹小部分。”
　　“呃……身為盟友。咱們得立個規矩，未經允許。”瑟瑞特鄭重地說，“妳可不能復制自家兄弟。”
　　“行了，奧洛夫閣下，妳先去看看那群保鏢，把他們叫醒！”雷索語氣壹沈，刀子般鋒利的目光掃向昏迷的收藏家，“咱們該按照約定把這家夥帶到老地方去了。”
　　“別讓凱亞恩和陶德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