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傑洛特的轉變

　　壹場暴雨過後，碧空如洗。
　　太陽掛上青色的蒼穹，晶瑩的陽光透過濕潤的水汽，折射出層疊交錯的七彩弧光。
　　高文之家的上空，悄然拉開壹道朦朧瑰麗的彩虹橋。
　　它跨過整個孤兒院，襯托得赤陽叢環繞下壹棟棟小巧精致的木房子，好似童話國度中的夢幻建築。
　　又是壹個美好祥和的上午。
　　教室裏壹群學生跟著凱亞恩誦讀壹首丹德裏恩離開前，新近創作的關於獵魔人的十四行詩。
　　鐵匠鋪裏，維瑟米爾沖著幾個披著袖珍圍裙、帶著棉手套，小臉被熔爐火光照的通紅的鐵匠學徒發號施令，旁邊的木架子上，擺放著他們親手打造的不那麽標準的剪刀和鋤頭。
　　煉金室內，雷索正在旁觀維姬三個學徒，煉制藥劑店的常青樹“精力藥劑”，三個孩子年紀不大，卻已經獨立煉制金盞花藥劑、精力藥劑等超過十種常規藥劑，雖然藥劑品質不高。
　　木柵欄外，幾只背朝赤楊林，套著麻袋衣服的稻草人前，瑟瑞特手把手指點三個農耕和狩獵的學徒練習短木弓射擊。
　　以往奧克斯陪在他身邊。
　　但目前那家夥陪著丹德裏恩去了陶森特，還未返程。
　　值得壹提的是，羅伊已經把兩萬多克朗的存款交給了瑟瑞特，藥劑店和歌舞廳的收入也由他壹並打理。
　　因為羅伊經常在外辦事，兄弟會最為精明，擅長算術的瑟瑞特繼承了財務總管。
　　……
　　高文之家的馬廄邊，壹匹油光毛亮的棕色公馬咧開嘴，露出上面壹排潔白的大牙，發出噗呲噗呲的奇怪聲調，壹只大腦袋撒嬌似地往獵魔人肩膀、頭、和黑色皮圍裙的懷裏拱。
　　馬兒壹雙尖長的耳朵高高豎起，耳根不時有力地晃動，好似隨著水波蕩漾的浮標。
　　“好了，維爾特……我知道最近冷落了妳，不該把妳丟給那群調皮的小鬼……這不特意為妳加餐，順便給妳按摩按摩。”羅伊摸輕柔拍了拍維爾特的臉，將壹個裝滿胡蘿蔔、苜蓿、青玉米的木桶放到水槽邊，趁它進食的間隙，用壹副軟毛刷刷洗它的後背，拉開壹排排白泡沫。
　　維爾特啃了壹口胡蘿蔔，歡快愜意地打了個響鼻，又把濕噠噠的鼻子湊到獵魔人臉上呼了口熱氣，
　　“妳原諒我了？寬容的好孩子……舒服嗎，舒服就叫喚壹聲。”
　　“噗……”
　　羅伊拍了拍維爾特的脖子，刷洗得更加專業，賣力。
　　……
　　麗塔·尼德站在馬廄邊得榆樹下，含笑凝望這壹幕，微風吹得她輕薄的黑色蕾絲長裙和火焰般的秀發輕微跳動，
　　“妳又養馬，又養獅鷲的，真該去當個德魯伊，而不是獵魔人。”
　　她揉了揉懷裏的歌爾芬·花貓的小腦袋，歌爾芬委屈地“喵嗚”了壹聲，隨即被埋進了深溝。
　　“沒準，以後我會學習學習馴獸之道……”羅伊意味深長地目光掃過女術士浮凸有致的嬌軀，“我聽說德魯伊深研自然之道，某些方面絲毫不遜色於野生動物。”
　　女術士揚起尖尖的下巴，咬住紅潤的下嘴唇挑釁地說，“那現在，此時此地，需不需要我為妳開個傳送門，去凱德·杜尋找德魯伊之環？讓妳好好請教請教，回來再讓我大吃壹驚？！”
　　“嗯，得再等等，等我這趟辦完事回來再說。”羅伊轉身，院子角落，壹身威武的熊派長袍，背負雙劍的傑洛特朝他們徑直走了過來。
　　“那幾個小子又惹妳生氣了？”羅伊似笑非笑地往他身後看了壹眼，四個預備役獵魔人學徒正在兩棵垂柳下手忙腳亂地躲避著畫出弧線的雙重鐘擺。
　　“有卡爾在前方鞭策……這群小崽子倒是自覺懂事了許多。”傑洛特搖搖頭，目光在兩人身上壹掃而過，揶揄道，“現在說話方便嗎，有沒有影響妳們打情罵俏？”
　　羅伊挑了挑眉毛，解下皮圍裙搭在馬廄圍欄上，“利維亞的傑洛特閣下，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愛開玩笑？”
　　“我生來如此！好吧……最近艾斯卡爾那混蛋找到壹個長角的女人，他還老是喜歡當我面前炫耀，蘭伯特也早出晚歸，滿臉春風，絕不可能僅僅去為高文和治安官的手下當個劍術教練，必然是勾搭上了什麽良家婦女。我大概有了點排斥反應。”傑洛特搖搖頭，語氣微微黯然。
　　我看妳這是少了女人的滋潤，上火了！
　　羅伊心頭暗忖。
　　利維亞的打樁機加入兄弟會後老實了很長壹段時間，至少羅伊沒見他去拈花惹草，釋放他那無處安放的魅力。
　　所以現在整個狼派，老爺子、蘭伯特，艾斯卡爾都找了個女朋友，只剩傑洛特壹個單身漢。
　　的確可憐。
　　羅伊突然看了眼身邊的女人，麗塔·尼德盡管詫異還是沖他溫柔壹笑。
　　傑洛特見狀眼皮壹跳，深吸了壹口氣。
　　“白狼，不會就找我開個玩笑吧？有話直說，遇到了什麽麻煩？”
　　羅伊雙手環胸，女術士也悄然走到他身邊，手臂攬住他的胳膊。
　　歌爾芬抓住機會立馬逃離令它窒息的深溝，喵喵亂叫著爬到自家主人的腦袋上，胖臉埋進了他剛長出壹指的黑發，露出壹雙琥珀色瞳孔，怯怯地打量兇悍的女術士。
　　兩人對面，傑洛特臉上閃過壹絲糾結，沈默兩秒，呼了口氣開口道。
　　“夥計……妳上次在凱爾·莫罕跟我提到過未來的預言，關於辛特拉的結局，我沒記錯的話，距離妳預感的尼弗迦德大舉入侵之期不遠了。”
　　他低沈磁性的嗓音裏夾雜著壹抹憂慮。
　　壹旦戰端開啟，白狼的命運之女，現居於辛特拉的希裏公主，必然會受到波及。
　　傑洛特不得不為她擔心。
　　“現在是1262年8月中旬，還有不到壹年。準確地說，明年1263年7月，”羅伊收斂了笑意，嗓音變得沈重，“尼弗迦德軍隊將突然越過阿梅爾山脈，進入伊倫瓦爾德，入侵辛特拉！”
　　第壹次北境戰爭正式打響！
　　“到時候雅魯迦河南岸，阿爾梅山和辛特拉之間的廣袤區域，難免會赤地千裏，生靈塗炭。”
　　壹旁的女術士聽得失神了片刻。
　　按照羅伊之前的預言，她正是死於尼弗迦德人大舉入侵後，引發的壹場索登山戰役。
　　可壹切都改變了。
　　她像水壹樣貼得更緊。
　　羅伊續道，“目前的情況很明顯，辛特拉的國王伊斯特·圖爾塞克和皇後卡蘭瑟已經察覺到尼弗迦德的異常動靜，南方帝國在阿梅爾山脈那邊悄悄屯軍。”
　　“如妳所言，哪怕我不在辛特拉，我也私下裏打探到壹些消息，近段時間辛特拉皇室邀請了諸多國家的使者共同商量對策，”傑洛特臉色凝重，“據我所知就有維登、凱拉克、希達裏斯、布魯格、史凱利傑群島……萊裏亞與利維亞……等等。”
　　這群人當中也包括陶森特的雷蒙大公，這位“童話國度”的統治者留下自己的夫人安娜·亨利葉塔，獨自前往辛特拉開會，家園後方防備空虛，才給了丹德裏恩可乘之機。
　　“形勢不容樂觀。”傑洛特說。
　　“但這次會議基本毫無建樹……”羅伊嘆息地拍了拍維爾特的脖子，歌爾芬立馬順著他的手跳到老朋友背上，蹲坐在它腦門上，壹下壹下晃動尾巴。
　　“根據我的窺探到的未來畫面，辛特拉終將獨自面對尼弗迦德的黑衣鐵騎。”
　　“北方所有王國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羅伊搖頭，“他們都在賭，賭尼弗迦德軍隊的士兵是壹群軟弱無能、風壹吹就倒的烏合之眾、酒囊飯袋……”
　　“尼弗迦德似乎根本無法突破辛特拉的防線。”
　　“實際情況了？”傑洛特現在越發確定這位兄弟會的預言家所言非虛。
　　“可以說截然相反……北方勢力麻痹大意，低估了入侵者軍隊的戰鬥力及數量……辛特拉在尼弗迦德鐵騎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馬廄裏陷入壹陣難熬的沈默。
　　連咀嚼苜蓿的維爾特也感受到異樣的氣氛，安慰似地吐出舌頭舔了舔主人的臉。
　　歌爾芬站在馬臉長條星斑上，伸出肉爪輕撫主人的板寸頭。
　　……
　　在場三人，某種意義上來講，都是屬於所謂的北方人。
　　哪怕傑洛特壹直恪守中立之道，從不摻和什麽戰爭。但他本能地討厭戰爭，尤其是不義的入侵戰爭。
　　學者型的法師麗塔·尼德也反感戰爭，那意味著施法者也會被大勢迫挾裹進去，不得不用法術殺戮。
　　“傑洛特，毫無疑問，我們對此無能為力……”羅伊遺憾地搖頭，“獵魔人兄弟會不過十幾個成員，不可能改變壹場戰爭，強行插手，只能被碾壓得粉身碎骨。”
　　“妳有所誤會，我只是壹個普通的獵魔人，沒能力拯救所有人。我也不想讓兄弟們去送死。但我必須試壹試，至少保證希裏的安全……”傑洛特沈聲道，他原本不是如此主動的人，但既然已經做出人生最大的壹次改變——加入了獵魔人兄弟會。
　　他順理成章，想要做出更多改變。
　　“我們得去辛特拉壹趟，拜會卡蘭瑟皇後，給他們壹句忠告，無論結果。”
　　傑洛特表情堅毅，紮成馬尾的白發在腦後飛揚，“我們得見希裏壹面！”
　　“如果有可能……”傑洛特深色的貓瞳望向赤楊林，他好似看到了壹幅畫面，戰爭爆發，辛特拉淪為人間地獄，可憐的小希裏顛沛流離，受盡苦難和折磨。
　　他出神地說，“我們把希裏接回諾城！”
　　“她和別的孤兒壹起生活，她就是獵魔人的孩子！”
　　“雖然比不上以前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的嗓音壹開始如同水面上的薄霧，朦朧、飄忽，最後變得堅硬如鋼鐵！
　　“但也好過當壹個亡國公主！”
　　羅伊怔了壹下，心中忽而湧起壹股欣慰，他的勸誡沒有白費。
　　換成從前那位安於現狀、被動等待“命運旨意”的傑洛特，斷然不會說出這麽壹番話來。
　　獵魔人兄弟會也在潛移默化影響每壹位成員。
　　“難得啊，白狼，妳這個想法已經醞釀壹段時間了吧？”羅伊不無認同地說。
　　傑洛特坦然點頭，“我和希裏之間因為意外律而產生了命運的羈絆，毋庸置疑。但是以前，她貴為堂堂壹國的公主……我沒有理由要求她跟我去過苦日子。”
　　“可現在我知道辛特拉的悲慘未來……”
　　“既然我們已經在諾城有了壹定的基業。”
　　“我沒有理由再放任不管……等時機到了，我就該接回我的命運之女！”
　　“卡蘭瑟不同意沒關系，如果希裏也不願意，那麽我會耐心等待。”
　　幹得漂亮！
　　羅伊心頭為他喝彩。
　　既然知道未來，為何還要按部就班地見招拆招？
　　為何不先發制人！
　　“實不相瞞，傑洛特，辛特拉之行是我計劃之內的重點，到時候我會陪妳壹起去。”羅伊眼前又浮現了那張鼠灰色頭發，眼睛像是綠寶石，男孩子氣的小小女孩兒。
　　“小希裏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得拉她壹把。”
　　“等等……”麗塔·尼德突然打岔，眸子在兩人間狐疑轉了壹圈，又回到羅伊身上，“妳什麽時候認識了身份尊貴的辛特拉公主？”
　　“珊瑚，妳這是什麽眼神？”羅伊臉色壹黑，“希裏還不到十歲，妳不要總是胡思亂想……”
　　頓時，女術士懷疑的眼神加重，“妳該不又和她有什麽約定吧？”
　　……
　　“不會的希裏，壹開始我就提過，咱們是同壹種人，壹根繩上的螞蚱，命中註定會無數次重逢。”
　　……
　　羅伊臉色恍惚了壹下，為了自保，立刻主動發起反擊。
　　他半是親昵，半是威脅地拂了拂麗塔·尼德額角的秀發，重重環住她的細腰，湊到她耳邊說，
　　“我的珊瑚，妳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再隨便懷疑我……信不信我、我讓妳嘗嘗柯蘭普法印的滋味兒？讓妳再不剩壹分力氣！”
　　女術士不覺芳心亂顫，兩頰如火燒瞪了他壹眼、但身體發軟，不敢再做聲。
　　旁觀了全過程的傑洛特心頭重重壹嘆，如同壹只孤獨舔舐傷口的老狼，臉色唏噓，眼角流出壹滴微不可見的晶瑩。
　　要是當初葉這麽溫柔多好啊。
　　他幻想道。
　　“抱歉，傑洛特，讓妳見笑了……說回正題，辛特拉之行我們壹道！但別著急，等我先去維吉瑪壹趟。”
　　“妳去哪兒幹嘛？”傑洛特問。
　　“那四個小子不是期待著青草試煉前藥嗎。”羅伊看了壹眼木樁邊，開始二對二比武的四個小男孩兒，“可讓珊瑚壹個人研究、改良，進展未免太過緩慢，真要保證青草藥劑的存活率，不知道要到多少年後去了。”
　　女術士輕點螓首，隨著研究的深入，她越發感覺到憑自己壹己之力，想改良青草煎藥，實在太過艱難。
　　“所以我決定到維吉瑪拉攏另壹位熟人，叫做卡爾克斯坦的術士兼職天才煉金師，妳們聽說過嗎？”
　　麗塔·尼德聞言花容失色，
　　“妳什麽時候認識那個瘋子？”
　　“怎麽了，珊瑚，有什麽地方不妥嗎？”
　　“也沒幹什麽壞事……但怎麽說了，”女術士臉色怪怪地，似乎想笑，又有些敬畏，“卡爾克斯坦這位前輩……煉金水平高超，極為精通火焰、爆炸，還有物質組成領域。腦子裏裝滿了奇怪的主意……而且極富冒險精神。”
　　“但他最討厭循規蹈矩，且不知畏懼為何物……曾經為了弄清楚壹種新型炸藥對魔法護盾的具體影響。在班·阿德的宿舍，對自己進行了實驗。”
　　“他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壯舉，把整棟宿舍炸成了廢墟。”
　　“雖然當時只有他壹個倒黴鬼，沒有人員傷亡。但他還是被班·阿德開除……”
　　“他的光榮事跡在術士組織內部流傳甚廣。”
　　珊瑚頓了頓，
　　“只要魔法學院畢業的，或多或少聽說過他的大名。”
　　“此外，那家夥脾氣古怪，難以相處。”
　　羅伊嘴角抽了抽，那個不修邊幅，尖嘴猴腮的形象變得更加清晰。
　　卡爾克斯坦，的確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家夥。
　　“還好吧，他至少言出必行，而且還是個研究方面的天才。”
　　“小壞蛋，妳確定能說服他？”蔚藍眸子沖著獵魔人上下打量，麗塔·尼德表達了質疑。
　　“盡力壹試吧？”
　　說服卡爾克斯坦，也許運氣比口才更重要。
　　萬壹他就對青草試煉感興趣了？
　　……
　　“此外，鍛造大師貝連迦爾也隱居在維吉瑪……等明年孤兒院擴張後，咱們需要更多人手……我們要未雨綢繆，我就去試試拉攏他，即便失敗也沒有關系……嗯……我會經常打擾那家夥。”
　　“他遲早會改變主意。”
　　白狼不禁露出欽佩的目光。
　　這麽不要臉的獵魔人，很少了。
　　其實還有第三個原因。
　　羅伊得去見壹見湖中女士，以及雅妲公主，把即將到來的第壹次北境戰爭部分消息透露給她們，換取壹點資本。
　　美德教會應該和獵魔人兄弟會站到壹起。
　　……
　　“最多壹個星期，”羅伊捏了捏女術士的柔軟的小手，又看了白狼壹眼，鄭重地保證，“無論有沒有結果，我都會回來。”
　　“那我等著妳得好消息，”傑洛特點頭。
　　“所以，珊瑚，為我開個維吉瑪傳送門？”羅伊把馬腦袋上的歌爾芬抱到肩膀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