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會議

　　獵魔人重新爬上天花板，壁虎壹樣貼合立柱的陰影飛速前進。沿著悠長的走廊，下了兩層樓梯。
　　他爬到了壹扇寬大得足以容納馬車，繡滿三獅花紋的藍色大門外。
　　壹左壹右守著兩名披著白色寬松長袍的侍從，兩人正盯著前方的空氣，專心致誌地發著呆，完全沒註意頭頂多出壹個不速之客。
　　壹只雀鷹飛進窗戶，落到走廊，沿著紅地毯蹦蹦跳跳走到侍從身前，壹邊揮舞翅膀搔首弄姿，壹邊朝著兩名門衛輕點小巧的腦袋。
　　仿佛在說，過來摸摸我呀。
　　他們頓時被這壹幕吸引了註意力，嘴角含笑，安靜欣賞這只小家夥的賣力表演。
　　最右側的鷹鉤鼻侍從忽而撓了撓頭頂，狐疑地壹擡頭。
　　視線之中映入壹枚青色的三角符咒。
　　他渾身壹個哆嗦，傀儡般挺直身體。
　　左側面容清秀的年輕侍從仍然在興趣盎然地觀察著這頭烏溜溜眼珠子充斥著不屑和挑釁，長喙啄食羽毛的傲嬌雀鷹。
　　突然有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壹轉頭，目光先是茫然無措，緊接著恢復清明。
　　……
　　羅伊耳朵貼上木門，開啟了獵魔人感官。
　　而兩側的守衛直接把他當成了空氣。
　　……
　　大廳中央。
　　壹張矩形的巨大桌子，坐了超過十位客人。
　　最上等綢緞制作的衣服，奢華的皮靴，滿身的戒指項鏈，無不顯示出他們雄厚的財力和尊貴的身份。
　　辛特拉的國王伊斯特·圖爾賽克，壹個面孔黝黑、長著鷹鉤鼻，披著厚實的熊皮披風的男子，坐在首席那張高大的靠背王位之上，面無表情，氣質沈穩。
　　然而雙眼不時閃過火光，冷靜的外表下，似乎正孕育著火山般的憤怒。
　　他的王後卡蘭瑟坐在左邊，修眉薄唇，挺直的鼻梁顯示出倔強的個性，手指輕扣壹條翡翠項鏈，項鏈上最小的那壹塊翡翠也有黃蜂大小，她的目光徐徐掃過在場所有客人，帶著壹絲無奈和疲倦。
　　德魯伊兼群島魔法顧問，史凱利傑的莫斯薩克，坐在國王右側。
　　他頭戴壹頂三枚鹿角裝飾的黑色帽子，膀闊腰圓，壹捧花白胡須垂至胸口，滿臉刀削斧鑿。
　　深邃的眼神中閃爍著不安和擔憂。
　　他看了眼窗外，天邊依然陽光燦爛，然而壹絲如墨般的漆黑痕跡，開始擴展。
　　暴風雨即將到來。
　　“各位遠道而來的貴客，辛特拉會議已經持續了兩個月，想必諸位已經受夠這燥熱鹹腥的海風和惱人的陽光，今天，是時候有個結果。”
　　“大家挨個表態吧。”伊斯特右手輕輕地在王位扶手上敲了敲，“就從史凱利傑的大使開始……”
　　膀闊腰圓的德魯伊起身，朝著眾人鞠了壹躬，朗聲道，
　　“陛下，您的兄長，史凱利傑的統治者，布蘭王，同意了兩國聯手的請求。”
　　“壹旦駐紮在阿梅爾山的南方野蠻人北進侵犯辛特拉的領土。布蘭王將派出史凱利傑無敵的艦隊，協助陛下壹起抗擊外來者！”
　　餐桌邊的眾人點頭，但是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化。
　　辛特拉的國王伊斯特和群島的布蘭王是親兄弟，群島人向來愛憎分明，脾氣耿直，派兵支援不過是情理之中。
　　伊斯特沖身邊的女人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目光轉向桌子下方壹個留著兩撇八字須，微微發福的禿頭男人。
　　“克羅迪大使，對辛特拉的防守同盟有何看法？”
　　“咳咳、能受到陛下和王後的邀請，鄙人誠惶誠恐，尤其這兩個月，深感陛下之厚待，無以為報。此番回返，鄙人定然竭盡全力，說服埃維爾陛下，派出維登軍隊協助辛特拉共同抵擋尼弗迦德的侵略者！”
　　“克羅迪大人就不能給個準信？”卡蘭瑟眉頭壹擰，風韻猶存的臉上閃過壹絲惱怒，“磨蹭了兩個月，還不夠妳們陛下思考？”
　　“難道埃維爾還對去年之事耿耿於懷？”
　　卡蘭瑟心頭嘆息。
　　維登在過去很長時間以來作為辛特拉的附屬國，處於辛特拉庇護下，但近些年不斷發展，卻變得越發不受控制。
　　但維登敢在這種緊要關頭打馬虎眼，還是因為去年的壹起大事件——希裏公主前往納史特洛格與克裏斯丁王子訂婚的途中無故失蹤。
　　雖然後來莫斯薩克從布洛克萊昂森林外接回了她。
　　但希裏和克裏斯丁王子的訂婚禮也被蘭瑟畫上休止符。
　　兩國的聯姻就此終止。
　　此外，維登國王的壹個親戚，負責接親的菲斯奈特總督至今仍舊下落不明，所有人都猜測他被樹精殺死在原始森林中。
　　因為這兩個原因，維登的國王埃維爾，才拐彎抹角拒絕辛特拉的號召。
　　“不敢！埃維爾大人壹直感激兩位陛下的器重，若非抱恙在身，定然親自前來覲見。”維登大使垂下頭，在兩位陛下面前單膝下跪。聲情並茂地演說，眼角淌出晶瑩，
　　“然而維登近年來是自身難保，內亂不斷、盜匪四起……”
　　“行了，不用再解釋！”伊斯特揮手制止了克羅迪大使的發言，難掩失望之色，陸地上的人全不如島民直爽，“妳回去通報埃維爾，辛特拉和維登就是壹艘船的首尾，我們若沈沒，維登焉能幸免？”
　　“我相信他絕不是鼠目寸光之輩！”
　　伊斯特目光轉向下手……留著垂自腰間的胡須，兩鬢斑白，卻儀表堂堂的費奧多爾大使，他代表萊裏亞和利維亞的女王米薇。
　　“這兩個月，我榮幸而自豪地出席這場會議，壹睹卡蘭瑟陛下的芳容，聆聽伊斯特陛下的殷殷教誨……但我的決定從始至終未曾更改。”
　　“萊裏亞和利維亞的領土距離辛特拉太遠……長途跋涉而來實在艱難，米薇陛下不會因為和王後您的血緣關系，因為壹個尚無法確定的威脅，就消耗如此多財力物力。”
　　伊斯特把頭靠向椅背閉上眼睛，臉色陰郁，而卡蘭瑟沖大使笑了笑，眼睛瞇了起來。
　　她深知米薇的脾氣，固執之處毫不遜色於自己。
　　多求無用。
　　費奧多爾語氣壹轉，“除非兩國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牢不可破。維爾姆王子尚未婚配，與高貴的希瑞拉公主歲數相當，身份地位對等，外貌也匹配，簡直是天作之合。”
　　希裏之名就像壹個信號。
　　剩下的使者目光炯炯地看了過來。
　　卡蘭瑟的丈夫伊斯特年事已高。
　　而辛特拉又只承認男性繼承人，所以國家大權遲早會旁落到小公主希裏的丈夫手中。
　　許多小國之所以派人參與這趟會議，都是為了爭取尚未婚配的小公主夫婿之位。
　　“如果兩位陛下同意這樁婚事，米薇陛下定然會竭盡全力派兵支持！”費奧多爾躬身，垂頭。
　　伊斯特拉住了妻子的手，沖她搖搖頭，
　　“自從去年那起意外後，我和卡蘭瑟已經做出決定，等希裏年滿十五，再舉行擇婿大會。”
　　“現在暫時不作考慮。”
　　這位島民國王語氣堅定，鐵鑄壹般的眸子徐徐掃過在場所有大使，超過壹半都垂下了頭。
　　會議室裏有了片刻的沈悶。
　　隨後，伊斯特又逐個詢問了索登、布魯格……等等小國的看法。
　　所獲回答均模棱兩可，既不拒絕，也不接受，反正是指望不上。
　　有些人聲稱南方是否入侵猶未可知。
　　尼弗迦德若要北進，其軍隊必先經過辛特拉東南邊的瑪那達山谷，辛特拉若是在山谷中擊退來犯大軍便不需要什麽聯盟。
　　若是不敵他們的國王再派兵！
　　卡蘭瑟不由心頭冷笑，毫無疑問，辛特拉戰敗，他們只會撇清關系，冷眼任其滅亡。
　　然而無論兩位辛特拉統治者如何痛陳利害關系。
　　在座所有人均是壹套糊弄的說辭。
　　卡蘭瑟甚至敢斷定，他們返程過後絕不會真心地說服國王。不禁為之氣苦，心頭大罵，
　　“壹群白眼狼！毫無羞恥之心，享受了辛特拉兩個月的盛情款待，收了不少好處，半點力也不出！”
　　伊斯特眼眸轉向長桌最後那壹位，陶森特的雷蒙德大公爵，壹位黑色頭發，身材挺拔，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唯壹親自前來參加會議的統治者。
　　“陛下，請恕我無能為力……陶森特原本便歸屬尼弗迦德，雖然只是名義上的關系，但我們不可能光明正大反對自己的宗主國。”
　　“何況我的妻子亨利葉塔和現任皇帝還有親戚關系……”
　　“雷蒙德，我記得壹周前妳可不是這麽說的……”伊斯特捋了捋下巴紮手的胡須，臉上已有怒容顯現，“妳當時口口聲聲宣稱，尼弗迦德若入侵辛特拉，妳們立刻背棄這個強盜壹樣的國家！絕不會向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這我做不得主……”雷蒙德臉色鎮定地拒絕，“陶森特有壹半歸我的妻子亨利葉塔管理，我需要回去和她商量過後，才能給您答復。”
　　……
　　“這只是借口罷了。”卡蘭瑟話音冷了下去，她滿腔怒火，終於受不了這群反復無常的政客。
　　她嘴角浮現諷刺的笑，“既然雷蒙德閣下如此敬重妳的妻子，為何在辛特拉短短兩個月間，就找了不下五個情婦？”
　　“王後陛下！”雷蒙德英俊白皙的臉頰上閃過壹絲羞惱的紅色，擡高嗓音反駁，“您怎能侮辱我對妻子的壹片忠心！？”
　　“用不用幫妳把那五個情婦找出來，讓妳帶回陶森特，享受齊人之福？”
　　雷蒙德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窘迫地左顧右盼，周圍壹雙雙眼睛仿佛都帶上了調侃之意，好似揭破了他的醜事——壹個吃著妻子軟飯卻又不忠出軌的花心小白臉！
　　“我，陶森特的雷蒙德，以我的榮譽和地位提出請求，”他霍然起身，褐色眼眸閃過壹絲惱羞成怒的瘋狂，他大喊，“我要和您的丈夫來場公平公正的決鬥！”
　　壹陣喧嘩在來賓中爆發，有些人盯著雷蒙德不屑搖頭，有些人在嘆息，有些人興奮地交頭接耳，捶打桌面。
　　在辛特拉皇宮之中，居然有名異國的大公向它的國王提出決鬥。
　　這個雷蒙德氣瘋了吧？
　　壹張張臉上帶著幸災樂禍。
　　他們開始猜測這家夥還能活幾天。
　　“我沒聽錯？”伊斯特站起身，披風下魁梧的身軀就在壹頭人立而起的狗熊，身高超過了兩米，巖石般的肌肉幾乎要把衣服撐得高高鼓起。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兇狠的目光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
　　而英俊的雷蒙德大公在他面前好似壹只弱雞。
　　“雷蒙德閣下，要和我決鬥？”
　　“請聽我解釋，我會派出我手下最強的騎士，與您的騎士決鬥！”雷蒙德梗著脖子說，“您要是輸了，那麽卡蘭瑟陛下向我道歉！”
　　“諸位身份尊貴的大使，替我們做個見證。”他環顧四周，朗聲道，“讓壹場精彩的戰鬥為會議畫上句點。這麽多雙眼睛在，沒人能抵賴！”
　　“那麽妳要是輸了？”卡蘭瑟懶洋洋地說著，翠綠眸子裏射出寒光，
　　“我立刻向陛下賠禮道歉，然後滾回陶森特，永遠不再回到辛特拉！”雷蒙德吞了口唾沫，“並且，我以我的名譽起誓，我會說服安娜·亨利葉塔，陶森特將拒絕為尼弗迦德的侵略暴行服務！”
　　伊斯特看了卡蘭瑟壹眼，後者沖他點頭。
　　“史凱利傑的男兒從不拒絕任何公平的挑戰，那就壹言為定！”
　　雷蒙德身形發顫，卻松了口氣，“兩位陛下，我得提醒妳們壹句，代表我參戰的騎士，是連續三屆鮑克蘭騎士比武大會的冠軍！”
　　“請妳們務必選出手下最強的戰士。”
　　……
　　大門之外偷聽的獵魔人心頭壹動，壹陣風似地溜出了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