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伊達蘭

　　轟隆隆！
　　壹道慘白的電光從幻象之墻後竄出，迎面劈向獵魔人，汙泥、臟水被電流激得彌漫於半空。
　　羅伊左手五指勾勒出赫裏歐法印，同時往斜上方高舉，撐開壹道橢圓的漆黑盾牌，閃電打橫劈中法盾，湮滅於半空。
　　但他來不及松口氣，臉色豁然壹變，數十上百道閃電交織成刺眼的光幕，從黑暗中迎頭劈來，電弧刺激得他臉上汗毛根根倒立！
　　“嗖——”
　　千鈞壹發之際，羅伊身形隨著箭矢往後壹閃……幾乎占據整個下水道的電流卷住他原先位置，湧過堆滿地面的怪獸屍體。
　　滋滋滋……
　　殘缺的屍首好似活過來壹般，痙攣不止，眼皮不斷跳動，遠遠看去就像是在高速翻白眼兒，可怖的面龐上作出冷笑的表情，其陰森程度令人不寒而栗。
　　同時，
　　滿地血泊好似被煮開的沸水，烤肉香氣擴散。
　　……
　　“呼……”
　　整整五秒過後，這恐怖的電擊才徹底結束。
　　羅伊凝視著地面上被電流烤熟冒起陣陣黑煙的屍塊兒，心有余悸。
　　於此時，後方的同伴們也清理完發動襲擊的怪物，來到他身邊。
　　這群變異怪物危險程度頂多相當於蝠翼腦魔。
　　而他們人數眾多，裝備神兵利器，加上充足的準備補給，除了廢了點力氣和魔力之外，毫發無損。
　　“運氣不錯，小子。”卡爾克斯坦凝視前方漆黑的甬道，臉色少見得變得嚴肅，“閃電風暴比之前那壹系列中看不中用的陷阱厲害得多。就算我壹不小心著了道，也得完蛋。”
　　“但越危險說明咱們越靠近目標！”
　　“現在嘛，既然行動已經暴露，我們就光明正大‘敲門’做客！”
　　煉金師嘴角咧開壹抹興奮的弧度，雙眼放光，枯槁的手指在半空中壹抓。
　　壹頭精美如藝術品的煉金產物出現在他的掌心——如同壹頭放大了數十倍的狼蛛，但身體表面沒有半點血肉的質感，而是反射金屬光澤，腦袋上排成三列的八只綠眼骨碌碌轉動，冰冷而機械、不存在壹絲屬於生物的感情。
　　嘴前兩枚螯牙上下擺動。
　　渾身激發出淡淡的混沌能量。
　　八條細長的，遍布金屬絨毛的小腿兒往法師的掌心壹撐壹彈，它輕盈地落到地面。
　　八足飛快地貼地擺動，眨眼鉆進前方的黑暗。
　　獵魔人們趁著空隙打掃戰場，收割戰利品。
　　很快，前方傳來壹連串動靜，變得熱鬧非凡——爆炸聲、火焰灼燒聲、水流沖擊、石頭落地聲，墻面崩塌的聲，響個不停。
　　同時伴有赤紅的火光、紫色的電弧、灰塵、煙霧……
　　整個下水道都在這劇烈的震動中瑟瑟發抖。
　　但這座精靈們過去修繕的排水系統，哪怕經過數百年歲月洗禮，再來上這麽壹通魔法爆破，仍然頑強挺立。
　　……
　　壹刻鐘後，動靜平息。
　　煉金狼蛛從灰蒙蒙的粉塵和煙霧中鉆出。
　　身體最前方的兩條螯肢從中間斷開，光滑的金屬外殼遍布細小的凹坑，變得醜陋不堪。
　　八只綠寶石般的眼睛光彩黯淡。
　　“唉，可憐的小家夥，辛苦妳了！”卡爾克斯坦立馬將它抱在掌心，手指摩挲後背，並疼愛寵物壹般用稀疏的山羊胡磨蹭它的小腦袋，滿臉肉疼地把它收進空間。
　　“好了，諸位大師，機關陷阱都被觸發完畢，裏面已經安全了。”
　　眾人對他贊賞地點頭。
　　這趟行動最英明的決定，就是邀請卡爾克斯坦，雖然為此付出了不少承諾。
　　但壹切都值得！
　　獵魔人補上雙重護盾，鉆入甬道。
　　“大師的煉金狼蛛簡直是個藝術品，能不能……”蘭伯特朝煉金師豎起了大拇指，好奇地打量他周身，似乎想要搞明白他究竟把狼蛛藏到了什麽地方。
　　“當然沒問題。我向來公平買賣，童叟無欺，只要妳給錢，就給妳造壹只出來。”煉金師捋了捋胡須笑容洋溢，眼中掠過壹絲狡黠的光芒，就好似壹個看到大肥羊的奸商。
　　“多少錢？”
　　“它缺損的那兩條腿兒看到了嗎？妳沒日沒夜地接委托幹上壹年，差不多就夠了。這還是看在妳是兄弟會壹員的份上，打了個九折。”
　　蘭伯特翻了個白眼，
　　“妳就當我剛才在放屁！”
　　……
　　這條霧蒙蒙的通道，好似被戰爭摧毀，滿地堆滿破碎的石塊、粉末、墻壁，地面遍布被灼燒、電擊、以及白霜凍結後的痕跡。
　　除了大部分升級版的魔法陷阱，物理的機關陷阱琳瑯滿目。
　　整個筆直的通道長度不過百米，五花八門的機關居然超過了二十處，眾人走得心驚肉跳。
　　“墨瑟結構……這不是咱蛇派的秘傳？”瑟瑞特在壹處合攏的捕熊鐵夾邊蹲下身體，目光轉動間，喃喃自語，“難道這副陷阱出於伊瓦爾大宗師之手？”
　　蛇派三個大漢心情不禁變得復雜，臉上浮現回憶之色。
　　……
　　但沒回憶個幾秒，獵魔人脖子間的吊墜好似羅網中拼命掙紮的麻雀，拼命振動，快要掙脫束縛。
　　甬道盡頭，壹扇紫色的大門外，突兀地冒出壹道披著鬥篷的身影，白如死屍的臉色，陰鷙的五官，狹長的眼睛穿透迷霧，與眾人四目相對。
　　飽含驚訝，譏諷，冰冷的殺意。
　　羅伊渾身壹震。
　　壹段沈痛的記憶湧出腦海。
　　阿爾祖的弟子，改造領域的大師，伊達蘭！
　　這次不用妳來抓我，我親自送妳壹程！
　　“嗖——”
　　弓弦嗡鳴，箭矢破空！
　　卻在半途撞上壹堵無形的墻壁，筆直下墜，寶石標記直接崩碎。
　　但羅伊身形已然閃現了過去。
　　而伊達蘭袖袍下的雙手在胸前交叉畫出壹道赤紅如烈焰的雙十字符咒。
　　十字之上的充沛魔力將空間劃開。
　　血色十字由中心點而外眨眼擴張為方型裂縫。
　　但並非是為了破壞。
　　而是召喚！
　　吼啊！
　　壹頭頭頂生有雙角的巨熊咆哮著跳出血十字，迎面揮來寒光閃閃的利爪。
　　羅伊身在半空，劈出壹道血氣斬。
　　血色氣浪毫無桎礙地分開小山般撲來的陰影。
　　羅伊瞬間從長角巨熊分成兩半的軀殼間跨過！
　　淋漓的血肉被昆恩法盾彈飛。
　　而伊達蘭見狀二話不說，兩腳抹油，身形裂成數道殘影，鉆入身後大門。
　　嗖——
　　羅伊閃爍了進去，眾人緊隨其後。
　　霎時間，天地變色。
　　門前灰霧繚繞的破敗廢墟被門後湧動的耀眼霓虹取代。
　　他好似從骯臟汙濁的下水道，進入壹個五彩繽紛的植物園！
　　寬約十米，高五米，延伸向壹眼望不到盡頭的前方，卻不見伊達蘭的蹤跡。
　　四周不再是千篇壹律的垃圾、汙水、排泄物、石板。
　　這裏長滿五顏六色的熒光植物——喇叭花、葫蘆，還有些像是海腸、珊瑚、海星，海馬的植物、菠蘿外形的樹，奇形怪狀，卻無壹例外閃爍著妖艷、誘惑、新奇無比的熒光。
　　空氣中充斥著各種強烈的氣味，果香，甜香、草藥的苦澀，更有榴蓮壹般的臭味。
　　傑洛特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擡頭。
　　天花板上垂落下壹條條紅的、綠的、紫的帶著碎葉的藤蔓，四下無風，藤條卻晃動得沙沙作響。
　　墻面、地面覆蓋著壹層厚實的充滿彈性的膜，踩上去黏糊糊，軟踏踏，溫度與人體相當。
　　並且這四壁具有生命壹般，極其輕微地晃動、晃動。
　　不由讓人聯想到某種巨大生物的舌苔、胃壁。
　　那些絢爛盛開的奇花異草，則是寄生在它體內的真菌。
　　嗒嗒嗒。
　　羅伊遲疑地往前走了幾步。
　　霎時間，腳下的熒光植物受到外力擠壓，噴出壹簇簇細小的袍子，仿如螢火蟲般漫天飛舞。
　　映紅他的臉。
　　把附近的空間妝點得如夢如幻。
　　“夥計們，別再往前。情況不對。”羅伊擰緊了眉頭。
　　體內上古之血突然沸騰壹般，灼熱難耐。
　　他眼前詭異地出現壹副模糊不清的畫面。
　　四個朦朧的高大人影，背對著他，站在懸崖邊，往前壹步，向下是讓人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
　　向上，卻又有壹條直插天際，高聳入雲的天梯，盡頭隱隱可見壹片變幻著迷離色彩的銀河？蠕動血色觸須的章魚？
　　這幻象意味著什麽？
　　壹種懸而未決的氣氛扼住了獵魔人的心臟。
　　不只是危險，這片奇怪的世界深處似乎藏著某種復雜的、極端的，難以描繪的事物。
　　他不敢輕易涉足。
　　而眾人後方，聯通機關廢墟的那扇門扉不知不覺間閉合。
　　艾登和柯恩正嘗試用法印，銀劍轟擊、劈砍。
　　但除了制造出壹片焦黑的劃痕外毫無效果。
　　唯壹值得慶幸的是，大家的魔力都運轉自如，隨時可以使用傳送水晶逃生。
　　“別緊張諸位，無須閉氣……這些植物無毒無害。”卡爾克斯坦收好壹只懸浮在半空的銀色水母。
　　迅速帶上壹雙潔白的皮手套，隨意地從地上抓出壹棵槲寄生狀的熒光植物。
　　枝條和果實表面斑斕色彩壹直流轉變動，時而鮮紅，時而漆黑，時而如同朝霞和火燒雲。
　　“我敢保證，這不是誕生於咱們世界的植物……效果不明，但仔細研究肯定能開發出許多全新的藥劑。種類起碼上百種，比羅伊上次從天際省帶回來的還要豐富得多。”
　　“妳的意思是伊達蘭和四大宗師他們去過異世界？”瑟瑞特臉色凝重。
　　“毫無疑問。”
　　“哈哈……閣下好眼力……”
　　忽然間，壹道毒蛇般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似乎近在咫尺，來自眾人的頭頂腳下，又仿佛從很遠的天邊傳來，忽近忽遠。
　　“若是閣下再過幾個月拜訪，我會敞開大門歡迎妳，跟妳好好交流壹番異界植物的開發心得體會。”
　　“可惜，妳來的太不是時候。”
　　冰冷的聲音變得驚訝、埋怨，
　　“伊瓦爾這個蠢貨，當初非要放逐！殺了多好，壹了百了，以絕後患。現在麻煩找上門了吧。”
　　那個聲音壹頓，帶著壹絲贊嘆。
　　“羅伊，妳不愧是碎片的掌控者，竟能平安地跨越世界的壁壘回歸。”
　　“我不懂妳究竟怎麽辦到的，可妳犯了個巨大的錯誤，既然僥幸逃過壹劫就該老老實實藏起來，但妳非要送上門，主動進入我的地盤！”
　　“妳們知道嗎？”他以壹種俯瞰的說教口吻道，“人生有無數種選擇，其中至少壹半會帶給妳幸運，可妳們偏偏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做出了最荒謬絕倫的選擇。親手葬送所有的美好可能，把自己的命運導向了毀滅和永恒的黑暗。”
　　“真蠢啊！”
　　“就讓本人，指點指點妳們這所蠢材！”
　　蛇派眾人聽到大宗師的名頭，直接忽略他的侮辱，臉上浮現出難以遏制的興奮之色。
　　“伊瓦爾·邪眼在哪兒？堂堂蛇派的大宗師，為何藏頭露尾？！”奧克斯沖著漆黑的對面嘗試性地大喊，“把他叫過來！我們好好談談？”
　　“妳們，在我精心布置的地盤上放肆地撒野，毀了我幾十頭實驗品，雖然都是半成品，但我心疼得要命。妳們還想要和平談判？沒門！”
　　那個聲音壹頓，
　　“他們也來不了！”
　　“什麽意思？”光頭大漢臉色大變地質問。
　　但那個聲音沒有搭理他們。
　　而羅伊心念電轉，
　　想到特莉絲找到的線索，四大宗師即將達成目標，光臨了藍鯨酒館慶祝。
　　而現在迎接他們的又只有伊達蘭。
　　難不成那四個家夥、以及阿爾祖正處於某種緊要關頭，無暇分身？
　　並且，他們還帶著另壹塊碎片？
　　所以伊達蘭沒有動用紅光。
　　“怪物殺夠了嗎諸位，現在，給妳們換壹個新鮮花樣嘗嘗！”
　　充滿戲謔的話音落地。
　　伊達蘭打了個響指。
　　羅伊扣動扳機。
　　弩矢向前穿入這座熒光植物園深處，好似泥石入海。
　　泛起壹絲波瀾，就徹底被消融。
　　同時，壹股呼呼的冷風刮了起來。
　　羅伊心頭湧起巨大的危機感，猛然屈膝半蹲，左手高舉漆黑的赫裏歐法印，籠罩身周同伴。
　　而珊瑚、卡爾克斯坦雙手交叉施法，法師長袍外鼓蕩起魔力風暴。
　　獵魔人提劍而立如臨大敵！
　　然而，預料之中的改造怪獸，毫無蹤影。
　　四下靜悄悄壹片。
　　只有壹顆顆熒光植物妖嬈地搖曳身姿，好似在沖眾人搖頭嘆息。
　　什麽情況？
　　呼哧——
　　毫無征兆。
　　隊伍中央，最為年長的狼派獵魔人忽而悶哼壹聲，捂著脖子向後坐倒在地。
　　手中鋼劍無力地垂落。
　　像是煮熟的蝦壹樣蜷縮身體。
　　臉色漲紅，大汗淋漓，壹條條皺紋好似蚯蚓般扭曲隆起，喉嚨裏發出唔唔的聲音，
　　“維瑟米爾？！”傑洛特連忙攙扶住他的身體，焦急地檢查，“哪裏不舒服？！”
　　壹滴滴帶著血水的汗珠鉆出他溝壑縱橫的臉頰，他滿色猙獰，眼睛瞪得快要跳出來。
　　“老家夥，妳可不能出事，否則咱們怎麽跟馬瑞娜夫人交代？！”艾斯卡爾沖著維瑟米爾連續勾勒亞克席法印，撫平他的痛苦，但毫無作用，
　　“說話啊，夥計們，他究竟咋了？！”
　　維瑟米爾的癥狀惡化速度令人震驚。
　　不過十秒，手腳開始抽搐。
　　死死扣住傑洛特的手臂，指甲陷進肉裏。
　　珊瑚壹摸維瑟米爾的額頭，燙得嚇人，又掀開他水腫的眼皮，“不止是發燒，痙攣……還伴隨著內出血。”
　　蘭伯特掏出藥劑帶上的壹瓶生命恢復藥劑。
　　灌入維瑟米爾口中。
　　可惜，後者嘴巴咬得死死的，大部分藥劑都流出嘴唇滑落在地。
　　效果微乎其微。
　　他的狀態還在飛速惡化。
　　皮膚表面滲出駭人的血珠。
　　臉上的慈祥、幽默、豁達，統統不在，只剩痛苦，和猙獰。
　　傑洛特幹脆地解下胸前藥劑帶裏那瓶用來保命的高階吸血鬼煎藥。
　　雷索沙包大的拳頭捏住壹枚橡實。
　　“沒用的，夥計……”卡爾克斯坦，搖頭，“這只能讓他多堅持五分鐘！必須找到病根。”
　　“畜生！伊達蘭，妳這個卑鄙小人，藏頭露尾的老鼠，擺弄屍體的變態，敢不敢出來跟咱們比劃比劃？！”脾氣火暴的蘭伯特忍不住沖著黑暗空間咒罵。
　　“哈哈，這麽容易就氣急敗壞？妳們狩獵魔物，替鄉下農民解決各色委托的耐心去哪兒了呢？”那個聲音輕快歡愉，
　　羅伊盯著狼派老人啟用了觀測。
　　維瑟米爾
　　年齡：307
　　生命值：180/250（惡靈附身、出血、窒息、發熱……）
　　……
　　嗯？惡靈附身！
　　“我有辦法了，夥計們！”
　　“松手，我來！”
　　羅伊蹲下身體，扶住維瑟米爾的肩膀。
　　心念壹動。
　　震懾！
　　瞳孔倒映血色。
　　眾人眼前再度出現那無比熟悉的壹幕。
　　萬千血色觸須鉆出虛空，揮舞，擺動，朝著老人後背壹頓鞭撻！
　　劈啪！
　　維瑟米爾身形壹僵，連臉上的痛苦和靈魂統統凝固。
　　同時，壹道模糊的，黑煙繚繞，幽靈般的朦朧人形被鞭撻了出來——瘦骨嶙峋、顴骨突出、披著破爛的布條，就像壹頭人形惡鬼。
　　他剛壹出現，觸須潮水般纏繞而上，把它拉走，裹成血繭，舉在半空，遠離了維瑟米爾。
　　只露出淡金色的短發，枯槁扭曲的臉、冰冷又藏著壹絲痛苦的深邃雙瞳。
　　羅伊心神壹震。
　　壹股異樣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這頭惡靈，他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