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動手

　　兩人下定決心時已是星月黯淡的深夜，再過幾個小時便能欣賞到波維斯荒野的絕美日出。
　　他們擔心帕米拉記錄之中的“肥豬”到得太快，便放棄了冥想休息，帶著兩具遺骸星夜兼程，騎馬狂奔。
　　這壹路，馬屁股後拖著壹根松枝，掃去雪地中的連綿蹄印。
　　他們從明月高懸跑到天際浮現壹抹魚肚白，晨曦初升。
　　在距離雷比毆達神廟十裏之外的樹林之中停下腳步，下馬。
　　“兩個受詛咒者中存在壹個獸化人，嗅覺非比尋常，咱們要靠過去大幹壹場，首先得消除體味，避免打草驚蛇！”
　　“把祛味粉塗遍全身，連妳的小兄弟也別放過！”
　　卡爾從壹個蛇頸瓶裏倒出淡黃色粉末，在掌心搓勻，然後迅速地塗抹臉部，手部，各處肌膚，連同貼身的皮甲，武器在內。
　　蠍子和維爾特亦沒能幸免，油亮的皮毛活生生變成風騷的淡黃色。兩雙烏黑的眸子充滿怨念。
　　“這玩意兒頂用嗎？”
　　阿卡姆質疑著，手上動作卻不慢，抹了腋下又抹胯下，姿態滑稽，活像壹個在寒冬野外早晨搓澡的瘋子。
　　“卡爾克斯坦大師出品，必屬精品，祛味粉加上昆恩和赫裏歐法印，三重掩護，狗鼻子湊到咱們面前，也啥都聞不到！”
　　語畢，卡爾謹慎地把坐騎牽到茂密的羽衣甘藍叢中，沖著兩個大腦袋依次來了記安神亞克席，蓋上灌木遮擋。
　　……
　　要對付惡兆之神的祭司，這點準備自然不夠。
　　兩人又檢查了身上的各色物資，他們倆這趟遠赴千裏之外的單獨歷練，在全體學徒之中都是破天荒的頭壹回，受到兄弟會上下絕對的重視，尋常的魔藥、生命藥劑、魔力藥劑、煉金炸彈、無聲披風，應有盡有。
　　獵魔人宗師為保此行萬無壹失，兩個小崽子不至於中途遭遇強敵夭折，更是下了血本給兩人裝備了最為高端的魔藥——蕩漾著鮮血色澤的高階吸血鬼煎藥。
　　以及威力驚人的新壹代黏土炸彈。
　　沒有這壹切雄厚的資源支撐，阿卡姆就算再正義感爆棚，也不會沖動地打壹場毫無把握的仗。
　　但兩人最大安全感的卻來自於另壹件殺手鐧——
　　卡爾珍而重之地從馬鞍袋裏取出壹枚指甲蓋大小，閃爍多重顏色的棱形水晶。
　　他舉起水晶，借著晨光打量，壹滴暗紅的鮮血在水晶裏滴溜溜地旋轉，具備生命壹般，反射出致命又夢幻的色彩。
　　“收好它，生死存亡之際捏碎。”
　　卡爾將水晶塞進阿卡姆懷裏。
　　“妳拿。”
　　“那我當前鋒？！”
　　……
　　嘩嘩——
　　晨風拂過白雪皚皚的林地，壹頭潔白肥碩的野兔從銀灰絢靚的火絨草中後探出頭，小心翼翼地張望。
　　確認天敵不在附近，三瓣嘴噗嗤噗嗤動了起來。
　　唰——
　　忽而壹陣清風從背後壹掠而過。
　　它還以為天敵來襲，渾身壹僵地豎起耳朵，轉身打量。
　　空無壹物，既無聲音，也無氣味，只有雪地上兩排朦朧的印記。
　　在它視線之外。
　　兩道獵豹般矯健的身影正風馳電掣。
　　……
　　壹路暢通無阻，兩人趕到神廟百米外的壹株巨大松樹下止步。
　　兩宿未曾閉眼，又加上車馬勞頓長途奔襲，哪怕以他們經過突變的非人體質也感到壹絲疲倦。
　　但灼熱的鬥誌壓下了所有不適。
　　阿卡姆倚著松樹粗糲的樹幹，瞳孔穿過林間縫隙遙遙望去。
　　神廟籬笆墻外的空地上，赫然停著三架通體漆黑，金色玫瑰花紋裝飾，窗口掛著淺紫色絲綢簾布的華麗馬車。
　　庭院大門，身披厚棉襖，頭戴毛線帽的巨漢布魯齊，雙手環胸，背靠馬車放著哨。
　　他懶洋洋地打著呵欠，寬闊的眸子開合間，不時閃過冷酷的光芒，就像壹頭正在餐後小憩的雄獅。
　　但獵魔人的準備工作起了作用，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遠處的窺視者。
　　至於另壹個守衛迪諾、祭司黛西、孤兒們、以及馬車上下來的那群人，大概在某間屋子裏。
　　……
　　“再重復壹遍計劃。”卡爾拍了拍身邊夥計的肩頭，阿卡姆繃緊著發紅青澀的臉，由於興奮和緊張，身體不停地戰栗，耳朵尖壹抖壹抖。
　　再多豪言壯語，也無法掩蓋他是個菜鳥的事實。
　　他壓低聲音，語氣發顫地重復，“偷偷溜進去，抓住女祭司黛西作為人質，逼迫她解除孤兒們身上惡兆之神的印記……夥計，我們已經來遲了，抓緊時間！”
　　“沈住氣！五分鐘後，我制造騷亂，為妳吸引布魯齊的註意力，機會只有壹次，務必要把握住，兄弟！”
　　兩只手重重壹握。
　　拔劍，塗抹雙重劍油。
　　啵啵……
　　咕嚕咕嚕。
　　各色魔藥下肚。
　　金光和漆黑的法盾在皮甲上交織閃爍。
　　頂著滿臉烏黑血管的獵魔人兵分兩路，阿卡姆往神廟背後繞去，卡爾則屏息凝神，像是藏在草叢中的貓，墊著腳尖，慢吞吞地朝神廟入口潛行。
　　……
　　當卡爾潛伏到馬車前方十米。
　　阿卡姆輕盈地跳過後院籬笆墻，耳朵和鼻子動了動，走到宿舍背後的窗戶前觀察。
　　眼前的場景讓他大吃壹驚。
　　十來個身形單薄的孩子在屋子裏擠成壹堆，神情恍惚，渾渾噩噩緩慢地轉著圈，他們嘴唇嚅動念誦著壹段詭異的祈禱詞。
　　“命運之線在古老的凝視中編織成網……苦痛折磨使之茁壯……厄運死亡受其驅使……您的偉力，喚做無常……”
　　阿卡姆隱約聽了幾句就感覺心浮氣躁，莫名開始走神。
　　更讓他擔心的是，這群人身上散發著壹股幾乎肉眼可見的黑色波紋，就像某種輻射、湖面的漣漪，刺激得空氣中的混沌能量無序波動。
　　貼著阿卡姆胸口皮膚的吊墜瘋狂震動，如羅網之中掙紮的鳥雀。
　　“黛西究竟有什麽目的？”
　　安古藍和其余幾個孩子不在裏面，阿卡姆安靜地離開，躡手躡腳走到旁邊的祈禱室後。
　　沈悶的低吼、急促的喘氣聲、痛苦的嘶喚在他耳中越來越響。
　　透過窗柵欄，圍成圓圈的燭光下，五道瘦小的身影倒臥在鮮紅的地毯上、椅子裏，無力地攤開四肢，雙眼無神，表情蒼白麻木。
　　好似壹具具失去靈魂的傀儡，只有空洞的眼神之中不時掠過的壹絲掙紮和痛苦，證明他們還活著。
　　大廳內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外幾個身形臃腫、體毛濃密的中年男人。
　　他們的言行不堪入目，昏暗的光線下，恍如壹群正在開啟盛宴的妖魔鬼怪。
　　墻角的祭壇邊，壹個禿頭男人壓住安古藍，雙手從後面掐著她的脖子，讓她臉頰死死貼在地上，看著她像離水的魚壹樣掙紮捶地。
　　男人扭曲的臉上帶著興奮的獰笑，嘴裏咒罵個不停。
　　“死丫頭！”
　　“喊啊，妳給我喊啊！”
　　神廟的管理者黛西祭司壹塵不染地站在祈禱室入口，靜靜註視這可怕的暴行。
　　嘴角卻浮現出壹絲詭異的笑容。
　　阿卡姆對此熟悉無比，每次他在日常訓練之中獲得進步，柯恩老師就會露出這種笑容。
　　他悄然握緊背後劍柄。
　　快啊，卡爾！
　　……
　　轟隆！
　　突兀的巨響，
　　神廟入口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光沖天而起。
　　壹架華麗的馬車著了火，熊熊烈焰舔舐著車架。
　　拉車的黑馬律律長嘶著，驚慌失措拖著澎湃的火浪，撞塌籬笆墻，沖進了庭院，守門的布魯早像大貓壹樣敏捷地側跳，避開了死亡沖撞。
　　而馬車狠狠撞上了中央的雷比毆達雕像，翻倒進雪地裏。
　　肆意的火光照亮光頭大漢猙獰的臉，轉向不遠的始作俑者——躲在第二架馬車後的獵魔人，隔著五米挑釁他，朝他勾手。
　　臉上凝聚著不屑，鄙夷。
　　男人怒不可遏，咧開鋒利的白牙，突然縱身撲去，矯健得仿佛壹頭雄獅。
　　壹躍而過就是五米。
　　當他身在半空之中，已經完成了變身，變成壹頭尖牙利爪，擁有獅子壹樣碩大的腦袋，人類的四肢體態，高越兩米的強壯怪物。
　　它落地的壹瞬。
　　卡爾電光火石往旁邊壹躥，跳開很遠，壹手轉著劍，壹手提著煉金炸彈。
　　獵魔人和詛咒的獅人相對而立，體型差距如同小孩和成年人。
　　但他不為所動，鎮定觀察它的弱點。
　　它脖子間金色的鬃毛迎風飄揚，壹雙充血的眼睛閃爍著兇殘暴虐的光，壹張血盆大口長滿劇毒的獠牙，舌頭上的倒刺根根豎起，
　　“獵魔人，我們明明已經饒了妳壹次，為什麽還回來？！”
　　“天堂有路妳不走！我成全妳！”
　　……
　　祈禱室裏的眾人被爆炸聲驚呆了。
　　所有動作為之壹停。
　　而阿卡姆毫不遲疑，左手推出壹記阿爾德轟碎了木窗。
　　壹躍而起，鉆入了屋內，向前三步，手中劍轉了半圈，好似餐刀切豆腐般，毫不留情劃開兩個男人後脖子皮肉，斬斷了頸椎。
　　血如泉湧，它們瞪大眼睛，喉嚨發出唔唔聲，無力地倒進血泊。
　　大部分人還在爆炸的震驚中，沒回過神來。
　　只有安古藍費力地轉身看到壹道背影。
　　阿卡姆繃緊的身體閃電般沖向門口的女祭司。
　　滴血的銀劍斬擊空氣。
　　驚怒交加的大喊中。
　　女祭司身後突兀探出壹只毛絨絨的巨爪，拍開獵魔人的銀劍。
　　第二頭獅人躍入屋內，撲向阿卡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