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斬殺與突變

　　神廟的平靜被徹底打破。
　　寬闊庭院之中，鋸齒狀的火焰瘋狂地迸裂，精致的馬車化作焦黑木炭，覆蓋地面的白雪在高溫中升華為迷蒙的蒸汽，陽光折射出迷幻的七色彩光。
　　三十度傾斜的先知雕像隨著火焰熠熠生輝，躺在冰冷雪地上的駿馬抽搐哀嚎。
　　烏黑的眸子溢出絕望！
　　沒有半分言語。
　　獵魔人與魔物展殊死搏殺。
　　哢嚓！
　　壹枚龍之夢在高大的獅人身邊引爆，壹條條亂舞的火蛇舔上獅人破爛的衣裳和覆體的金毛。
　　憤怒的咆哮隨之爆發，周遭墻壁劇烈搖晃。
　　它高高躍起，毛發倒豎，兩對彎曲的利爪揮向獵魔人，火焰在狂風中肆意飄搖，眨眼被毛孔噴出的氣體熄滅。
　　卡爾敏銳地跳向壹旁，就像掀開紅布的鬥牛士，以左腳為重心迅速地轉身。
　　獅人布魯齊就這麽與他擦身而過。
　　但貓科動物的神級反射讓它在錯身的壹瞬橫向探出了利爪。
　　啵！
　　昆恩法盾頃刻湮滅，卡爾身不由己地壹個踉蹌。
　　它趁機轉身，伸長脖子，張開血盆大口，劇毒的獠牙“哢嚓”壹聲咬合在壹起，距離獵魔人脖子僅有壹步之遙，惡臭的唾沫星子已然噴到他臉上。
　　砰！
　　卡爾向後跳出的同時掌心推出壹記阿爾德，轟開了眼前的龐然大物，雪地上拖出壹米長的痕跡。
　　然而它的靈巧不遜色於力量，壹擊之下並未喪失平衡，再度前撲。
　　卡爾弓身屈膝，身下亮起紫色的亞登法陣，手中劍直指獅人的左胸心臟。
　　在火焰，水汽和陽光映照下，血管若蚯蚓般扭曲的俊臉掠過壹絲毅然決然。
　　他迎著從上方撲下來的黑影，頂著山嶽壓頂的攻勢。
　　身形若箭，銀劍突刺！
　　砰！
　　金鐵交擊。
　　堅硬鋒利指甲與金屬摩擦出壹大片瀑布般的火花。
　　雙方分開，但卡爾後退了三步，身形壹晃，險些沒摔倒。
　　而獅人只是小退半步。
　　下壹秒，兩個反應和平衡性驚人的對手再度發動攻擊。
　　獅人粗壯的雙臂帶著壹陣腥風向前合攏，想要擒抱獵魔人的“嬌小”的身體。
　　但從前無數次的閃躲訓練和亞登法印救了他。
　　卡爾壹矮身，就像壹頭躲避山貓撲咬的小貂，從它左側的腋下繞到它背後。
　　手臂肌肉隆起，全力突刺。
　　噗嗤！
　　血花噴濺，半截劍尖刺入獅人後腰，卡在了巖石般堅硬的肌肉當中，壹時間拔不出來。
　　銀質、受詛咒者劍油、河豚毒素順著血液湧進獅人的傷口。
　　火焰灼燒般滋滋冒煙。
　　它因為劇痛而僵硬了壹下，轉身還擊的動作慢了。
　　機會！
　　獵魔人果斷松開劍柄，卻並未立即後撤，而是冒險地順著它轉身的方向，腳步飛快地轉了半圈，就像繞著雄獅屁股偷襲的狡猾鬣狗。
　　對方脖子間甩動的金色獅鬃幾乎拂過他的臉頰。
　　啪嗒！
　　獵魔人左手在它後背壹沾即分，壹個拇指大小的圓珠貼了上去，正對著心臟位置。
　　緊接著他右手按住劍柄壹使勁，壹時之間居然沒拔出來！
　　他心頭壹驚，隨即為貪心付出代價。
　　砰！
　　令人窒息的陰影，駭人的破空聲迎面撲來！
　　壹只鐵塔般的臂膀正正轟中他胸口，巨大的力量在交接處爆發，有如引爆了壹枚強力炸彈。
　　卡爾瞬間被炸飛開去，身體橫跨半個庭院，重重撞上雕像。
　　原本被馬車撞得傾斜的雕像徹底倒下。
　　地面爆出壹團血花，哀嚎了半天的可憐馬匹被直接壓成了爛肉。
　　而獵魔人虛弱地躺在雷比毆達張開的懷抱裏，瞳孔擴散、鼻子嘴巴噴出鮮血和內臟碎片，胸膛恐怖地下陷，氣若遊絲，面如金紙。
　　雕像壹分為二，基座裏露出壹頭盤踞在蛛網中的獅頭蜘蛛雕像。
　　它正張大嘴，貪婪地吮吸獵魔人流淌的鮮血。
　　“呼……吸……”
　　“愚蠢又弱小的變種人，我說過，妳這是自尋死路。”
　　“但別害怕，死亡恒常，慷慨的布魯齊這就送妳歸位。”
　　獅人習慣性地摩挲了壹下頭頂，發出嗬嗬的怪笑，大步流星走到獵魔人面前，刀籠似的鋒利右爪沖著腦袋雷霆萬鈞地按下，宛如要捏爆壹個西瓜。
　　噗！
　　卡爾突然滾下了雕像，落到獅人腳邊。
　　迷離的眼神看向它後背。
　　它沖他擡起了腳。雪地中無骨雞般的獵魔人嘴角蠕動，露出壹個難看的笑容。
　　“再見。”
　　他笨拙地擡起左手，掌心的亞克席法印映入布魯齊充血的瞳孔，它瞬間失神。
　　短短半秒。
　　卡爾右手第二枚赤紅法印綻放奪目的光芒。
　　壹條灼人的火蛇呼嘯而出，由下至上越過獅人的左腳，向上覆蓋它背後那枚黏土炸彈！
　　砰！
　　整個神廟顫了壹下。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中雪地炸開壹個大窟窿，耀眼的火光湧過了半個庭院，將它化作煉獄火海，但只持續了兩秒。
　　當火光散盡。
　　嘴角叼著猩紅銀瓶、面目全非的獵魔人站在窟窿裏，向著失去反抗能力的半個獅人高舉銀劍。
　　他身上發生著壹系列神奇的變化，觸目驚心的燒傷開始蛻皮，長出嬰兒般白嫩無暇的肌膚，斷裂的骨骼自發蠕動矯正，傷口血肉伸出無數鮮活的肉芽，眨眼愈合。
　　獅人的狀態截然相反，整個人被黏土炸彈炸成兩半，胸口以下部位四分五裂，兩條毛絨絨的大腿散落在不遠處。
　　但受詛咒者的生命力頑強得驚人，它還剩下壹口氣。
　　被火焰舔舐得焦黑的腦袋瞪大壹雙豎瞳，怡然不懼地盯著居高臨下的獵魔人。
　　爬滿猩紅燒傷的臉上居然浮現出壹絲冷酷笑意，
　　“別得意，勝負未定……我在永恒之網中等妳——”
　　唰——
　　長劍斬落。
　　碩大的獅首拋飛，落地滾出壹條殷紅的血路。
　　“繼續，老夥計！”
　　卡爾擡頭看向祈禱室，長籲了壹口氣，抹去劍脊上鮮血，“斬盡世間邪”壹行字，仿佛受到某種滋潤，變得光彩奪目。
　　……
　　幾分鐘前。
　　祈禱室內。
　　燭火在疾風中不斷跳躍顫抖。
　　獅人迪諾壹聲咆哮，壹爪子將阿卡姆掀開五米遠，撞散壹個木桌，背後壹個包裹滾落在地。
　　幾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被吼聲驚醒，隨手抓起衣物裹住光溜溜的身體，娘們兒壹樣呼救著沖向門口。
　　女祭司擋在那兒，冰冷的眼神註視著闖入的獵魔人，帶著深深的惡毒和怨恨。
　　嘴唇發出晦澀的咒語。
　　那些被淩虐的孤兒們收到某種命令，表情呆滯地從濕漉漉的地毯和椅子上爬起身體，迅速向黛西靠攏。
　　男人們也神情壹呆低下了頭。
　　只有安古藍楞在祭壇下，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命運，獵魔人背後掉落的包裹滾到她腳邊，露出兩副慘白的骨骼。
　　這是——
　　汗淋淋的金發在肩膀顫抖，她瞳孔收縮，清秀的臉頰浮現深深哀傷，咬牙切齒，掙紮，五官扭曲，額頭爬滿豆大的汗珠，仿佛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斡旋。
　　她狠狠咬了壹下舌頭。
　　刺痛讓她清醒。
　　她伸手把包裹抱在懷裏，淚水奪眶而出，
　　“帕米拉、賽利亞、我們又在壹起了。”
　　“這壹次，我，帶妳們離開！”
　　包袱緊緊纏上後背，她豁然抓起半條被撞斷的尖銳桌腿藏進褲子裏，深棕眼眸掠過某種決意，瘦弱的身體壹瘸壹拐地沖向門口。
　　“砰！”
　　阿卡姆左手勾勒淡藍色倒三角，魔力的激流將撲來的龐然大物推開！
　　他不甘心環目四顧，喘氣聲粗重如雷。
　　這地獄般昏暗的穹頂下，四面八方的壓力潮水般刺痛著他的神經。
　　祭司和身邊的孤兒，要把他剝皮抽筋般的仇恨眼神，讓他喘不過氣來。
　　而雄壯的獅人迪諾揮舞尖牙利爪，釋放著危險和死亡的氣息，它就像不可逾越的天塹，擋在女祭司前方。
　　能破局的只有炸彈，可那樣做必定死傷無數。
　　滴答。
　　壹滴冷汗順著下巴滑落。
　　魔音灌腦般，阿卡姆聽到壹個詭異的聲音——
　　跑啊！
　　逃啊！
　　機會已逝，妳無力匹敵！
　　他猛地壹躍而起，雙手持劍朝著獅人迅疾絕倫地斬擊。
　　半月形的劍光落下。
　　他聽到壹聲威嚴的怒吼，這是劍油和銀質觸碰而導致的痛呼。
　　隨後壹股巨力湧來，獅人再度將他掀飛開來，鋒利的爪子把他左臉撕出壹條血淋淋的口子。
　　而足以將真正的雄獅劈成兩半的壹劍，只在它堅韌的手臂上留下壹道不深不淺的劍痕。
　　妳必死無疑！
　　握緊劍柄的手掌心冒出熱汗，
　　挫敗之音卷土重來。
　　他註意到安古藍跌跌撞撞沖回人群，面色呆滯地垂下頭，被人群同化。
　　他再無遲疑，取出腰包裏的猩紅銀罐，毫不猶豫地啜飲了壹口。
　　青澀的臉上血管駭人地凸顯，體內血液如海底暗流瘋狂奔湧，終於壓下那個膽怯的聲音。
　　周圍所有幹擾統統遠去，只有手中劍，唯有眼前敵！
　　他大吼壹聲，雙手提劍和獅人戰做壹團。
　　壹場原始的搏鬥拉開序幕，雙方的攻擊毫無章法，全憑本能。
　　阿卡姆旋身壹斬，劍刃劃開獅人腰部，鮮血從破開的皮肉中湧出。
　　同時，迪諾的壹爪也撕碎了獵魔人的昆恩法盾，以及脖子間的大動脈，噴濺的鮮血染紅阿卡姆瘋狂到冷酷的臉。
　　但他動作毫不停頓，似乎從未受傷，貓般靈活地繞過它腋下，斜上壹突，刺中腋窩。
　　獅人吃痛轉身壹擊，把獵魔人拍倒在地，卻驚訝地發現他脖子間的巨大豁口已然愈合。
　　他利劍壹揮，欺身直上！
　　唰唰唰——
　　兩道身影令人眼花繚亂地碰撞，以傷換傷，拼了命地在對方身上制造傷口。
　　就像兩頭互相瘋狂撕咬的餓獸！
　　每壹次殘酷又決絕的對攻，噗嗤作響間，便有蓬勃的鮮血和壹片片雕零的皮毛、碎肉，滾滾而落。
　　不過十秒。
　　獵魔人的胳膊、肩膀被獅人鋒利的獠牙活生生啃出白骨，半張臉被舌頭上的倒刺舔得皮開肉綻，胸膛凹陷。
　　獅人則變成戳破的牛皮水袋，濃密的金毛間壹條條鯰魚嘴似的傷口飈射赤血。
　　雙方身下血肉堆積成河，地毯被浸濕染紅！
　　然而局勢已然翻轉。
　　高吸煎藥賦予的變態恢復力讓獵魔人越戰越勇，獅人卻因為傷口中逐漸堆積的劍油毒素，狀態急速下滑。
　　“黑色的格雷巴，我向您祈禱，懇請您降下厄運，籠罩我的敵人。”
　　見勢不妙的女祭司黛西雙手合攏在胸前，俏臉神聖開始虔誠禱告。
　　祈禱室內蕩漾起無形的魔力。
　　默不作聲藏在人群中的安古藍見狀眼神壹亮，悄然從褲腿中取出“武器”，擠開身前渾渾噩噩的同伴，對準女祭司猛然壹戳。
　　噗呲！血花四濺！
　　桌腿刺中柔軟的肚皮，她哀嚎壹聲煮熟的大蝦壹樣佝僂身體，險些沒咬掉舌頭，祈禱聲為之壹停。
　　安古藍嘴角咧開快意地笑了，緊接著第二棍刺向她眼眶，壹個男人身不由己擋在黛西身前，脖子被桌腿刺破，慘叫著倒進人群！
　　……
　　女祭司的痛呼吸引住獅人迪諾的註意力，他放棄了糾纏在身邊的獵魔人，拖著遍體鱗傷的身軀轉身狂奔。
　　但它犯了個巨大的錯誤，毫無防備地向獵魔人袒露後背。
　　阿卡姆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接下來的每壹次動作，都出自千錘百煉後的本能，既精準又致命！
　　他迅速地三步追擊，奮起雙手，脖子、脊椎、腰部、大腿，周身勁力擰成壹股，刺出了迄今為止巔峰的壹劍。
　　唰——
　　劍光如同穿過空氣的疾電，劈中獅人左背，壹摜而入！
　　獵魔人聽到了心臟破碎的聲音。
　　獅人龐大的身軀為之壹僵，如同被海上風暴摧毀的帆船，捂住胸口窟窿，兩膝壹陣無力地彎曲，人也跪倒在血泊裏。
　　拔劍，阿卡姆踏出了第四步。
　　空氣中響起駭人的鯨吸聲，他雙手揮劍，劍光壹閃。
　　噗通！
　　噴血的醜陋首級滾到了女祭司腳下。
　　獅人迪諾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祈禱室內有了剎那的死寂！
　　驟然間，空氣中燃起了壹朵朵無形的綠火。
　　那群孩子蒼白的臉在陰冷的火焰中瘋狂地擺動，身體羊癲瘋發作般抽搐，手腕腳腕繃得僵直，各處關節詭異地扭動、反曲，發出壹連串劈裏啪啦的脆響，他們正在處於某種詭異的變化中，這次安古藍也沒能幸免，傀儡壹樣擋在女祭司面前，瘋狂抽搐。
　　女祭司舉起血淋淋的獅頭，放到自己面前，替代了原本清秀的面龐，就仿佛她長出了個猙獰獅首，同時，她身後的墻面浮現出八條鋒利的蛛腿倒影！
　　骨碌碌，已經死去的獅頭居然開始眨動眼睛，瞳孔中射出綠焰，表情神聖而嚴肅，眼神睥睨而漠視，猶如天空中俯視凡人的神明。
　　阿卡姆被這目光壹照，頓時如遭雷擊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停滯。
　　“陰魂不散的獵魔人！”
　　血盆大口開合，威嚴的敕令響了起來，由千百道不同的聲音復合而成，在所有的空間中回響不絕。
　　八條蛛腿同時繃直，猶如拉開的大網。
　　“在永恒的痛苦中掙紮吧！”
　　……